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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雪霁
    小满闭了眼睛,不再声响了。
    水杏流着泪,一动不动抱着他,像抱着一只被冰封住了的小兽。
    “阿哥也是我害的”
    “那天,是我骗他去了河边”
    两句话,像两块巨石似的,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
    她突然觉得,怀里的男孩陌生极了。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屋里冷得像个冰窖,她自己也冷得厉害,不由自主打着冷颤。
    小满的身体却从冰冷,慢慢地发起了热来。
    这种不正常的热度,水杏再是熟悉不过,那个时候,桃生就是发了一夜这样的热度,到第二天早晨,就再没有了知觉。
    他神智不清似的轻轻呢喃,“冷,怕”,身子蜷着,突然又好像打摆子似的一下下抖了起来。
    她也抖着,徒劳地紧抱着他,眼泪更控制不住,小满烧得糊里糊涂的,还伸手去摸她的脸,“不要哭我冷上来陪陪我好不好”
    小满向来都是又傲又犟的,从没听他有过什么好声气,更没听他说过半句软话,这时候,却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儿似的脆弱可怜。
    她忍着哭点头,哆哆嗦嗦地去脱罩衫。
    她一躺进去,男孩立刻像枚磁石一样紧贴上来,滚烫的身体完完全全偎依在她身上。
    她任他抱着,满脑子都是桃生再也睁不开眼的模样,心像被无数把刀割着,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小满偎依着她,倒是慢慢平静下来,渐渐入了梦乡。
    水杏紧握着他的手不敢松开,更不敢合眼,但也实在太困太乏,糊里糊涂的,还是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
    身边不见了小满,她倒被像裹粽子似的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脑子还混沌着,  小满突然从外屋进来了。
    男孩眼神清亮,步履轻快,除了眼睛周围有些发肿,看不出一丝昨夜里哭过烧过的痕迹。
    他似乎也没想到她已醒了,和她的目光一接触,脚步一顿,脸又不自觉地埋下去一些,害了羞似的,还是慢慢踱到她跟前,没头没脑的,只说了三个字,“雪停了。”
    她伸手,下意识就去摸他的额头,发觉温度是正常的,紧绷的心松弛下来,就朝他一笑。
    小满却撇过了脸,不自在地拿手揉搓着自己红透的耳根,“快起来,陪我堆雪人去,好不好”
    水杏看着他,仍是笑着,忍不住把手放到他的头上,又轻揉了揉。
    小满的脸更红,皱着眉,嘴里不乐意地轻声说着,“别这样”,却没有反抗,就这么乖乖站着任凭她摸。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又把脸转回去对着她,眼睛犹疑地着看她,好半天只挤出了六个字,“昨天晚上,我说”
    水杏像是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她只轻轻用手捂了他嘴像他为她砸死了老于的那个夜晚一样。
    然后,摇了摇头。
    小满一怔,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心里又是一暖,神情终于逐渐松弛下来,觉得从未有过的心安和踏实。
    雪后初晴的天好像一块水头极好的碧玉,通透,清澈极了,衬着被积雪覆盖着的白皑皑的地,看得人心情舒畅。
    小满跑跳着奔到雪地里,真堆起了雪人,一瞧见她,便回过头一手抓着雪,一手对着她挥,眼儿弯起,嘴角扬起地笑着。
    男孩毫无芥蒂的笑容比蓝天白雪更明澈,水杏一怔,许久才回过神来回他一笑。
    小满招呼她,“快来”笑得更加灿烂,就连两颗不听话的虎牙都露了出来。
    水杏点头笑着,也到了雪地里,和他一道堆起了雪人。
    大雪球做成了白身子,小雪球做的脑袋,两颗小石子做了眼睛。两个人忙着,抓着雪的手都冷得厉害,心里却是从没有过的暖和热。
    堆好了,水杏看着,笑着摇摇头,又跑回了屋里去,拿了一把扫帚出来,安在了雪人的左侧。
    这一下子,雪人像活了过来。
    两个人相视笑着,柳嫂打旁边经过,瞅了一眼雪人,又瞅着他们两个人,捂嘴揶揄地笑,“哟,终于又好起来了”
    水杏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点点头。
    小满更好,从脸到脖子根,全都臊得红了个透,只好低了头,一个劲儿地拿脚踢着地上的积雪。
    柳嫂偏不放过他,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声,“啧,这都成了煮熟的虾子了啊,”还不够,又特意绕到他边上去逗他,“对了,小子,你到底认错了没”
    水杏笑看着,扯了一扯柳嫂的衣襟,轻摇摇头让她别说了。
    柳嫂笑道,“你就是老护着,待这小子太好哎,你跑什么”
    两人站着,一道看着小满在光秃秃雪地里跑远,柳嫂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又慢慢黯淡下来,“往年再冷,只要是天晴,还能看见雀子。一到了荒年,就连雀子都不见了”
    水杏顺她的目光放眼看着,的的确确是荒,望不到边的荒。
    柳嫂摆摆手,“罢了,不说了。如果能熬过去,指不定等到开了春就好起来了呢。”
    水杏低了头,像他们堆出来的那个雪人似的,静止不动了。
    他们的存粮,再怎么节省着,也最多只能熬过这个冬天。再往后的事,她根本不敢想。
    吃得太少,夜里上床睡觉时,四肢都是冰的。
    水杏蜷着身子冷得睡不着,在暗淡的夜色里睁眼,突然看见小满立在自己床边。
    男孩穿得单薄,两手抱着削瘦的肩膀微微抖着,却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站着。
    水杏有些吃惊,又是心疼,下了床,扯过自己搁在床上的袄子替他披上,用眼神问他:是不是又做了噩梦
    小满还是不吭声,因为冷,抖得更加厉害,连牙齿都打起了颤来。
    水杏急了。
    男孩突然红了脸,垂着头,轻若蚊吟地开口,“像昨天那样,一起睡好不好”
    水杏一怔,却不知道为什么,也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