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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国家栋梁傅南容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很快,七月来到。
    荀贞数次召郡府吏员朝会,商议安排秋收之事。
    他任命了一个在行县中辟除的郡东某县的士子为西部劝农掾,命之与东部劝农掾康规出郡,分去西、东,各行部内的诸县,检查各县对秋收的诸项准备工作。
    为了确保各县的秋收准备工作不会出现纰漏,荀贞又传檄给陈褒、刘备等各县的县令长、守令长,严令他们必须要做好妥善完全的准备,同时传檄给文聘、何仪等,命他们加大剿贼力度,务必要保证各县将要成熟的麦子不会受到盗贼的抢夺、损坏。
    就像荀贞说的,农事是一国之本,也是一郡之本。这是他上任魏郡太守之后的第一次秋收,不但事关郡内百姓的口粮,而且也关系到他明年的考课。他现在还只是“试守魏郡”,还不是正式的魏郡太守,如果明年考课不合格,那么他这个太守也别想再干下去了。
    所以,他对此次秋收非常重视。
    经由前不久的行县,他对魏郡今年的收成会如何已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如邺县、梁期、馆陶等几个没有被於毒占据过的县,尽管也受到了贼乱的影响,户口减少、荒田增多,收成肯定大不如往年太平时,但较之魏、内黄等这几个被於毒占据过的县,整体情况还是要好得多。
    魏、内黄这几个县不止户口减少得严重,也不止荒田的情况比邺、梁期等县严重,於毒的部众对麦田的人为破坏也很严重,——於毒部曲最盛时达万余人,粮食不够吃,他们就去割没成熟的麦子,大片大片的麦田因此被毁坏。
    综合全郡诸县的状况,可以预见,最多到明年早春,郡中就会出现大面积的饥荒。
    可以这么说,即使在此次秋收中,一粒粮食都没有浪费,魏郡缺粮的情况依然非常严峻。
    粮不足,菜来补。
    荀贞采纳了郡吏的意见,又制定了一条农业方面的教令。
    七月正是种植葱、蒜、芜菁等菜的时候。
    他檄令各县必须督促民户及时种植芜菁,并及蒜、葱,并效仿前汉宣帝时的名臣龚遂,规定了这几种菜的具体种植亩数,要求各家各户必须种够蒜、葱若干本,种够芜菁若干亩。
    蒜与葱是民家常用的调味原料,尤其葱,与韭、葵等菜合称“五菜”,是最重要的五种蔬菜之一,不可或缺。至於芜菁,在当下也是一种普遍种植的蔬菜,这种菜有个好处:夏种冬收。
    蒜、葱是调料,倒也罢了,有了芜菁,加上之前五月时荀贞采纳荀攸、王淙、康规等的建议,命各县大规模种植的大豆,今年冬天、明年春天会出现的饥荒应该可以得到不少缓解。
    大豆可以春种,也可以夏种。此物古称为菽,乃是五谷之一,汉以后始称大豆。
    这种农作物有个极大的好处,那就是可以救荒。
    首先,它成熟很快,种下三个月多点就能收获。其次,营养丰富,荒年时捣碎,与野菜、树叶掺和在一起,可作百姓充饥的主粮,此外,它的叶子古称“藿”,鲜叶和干叶都是普通百姓的常菜,果实与叶皆可食。前汉汜胜之在他写的农书《汜胜之书》里边说:“大豆保岁为易,宜古之所以备凶年也”,因而倡导“谨计家口数,种大豆,率人五亩,此田之本也”。
    五月种下的大豆,等到九月即可收获。
    有了大豆、芜菁,粮不足的压力可得稍微之减轻。
    荀贞从入仕起,除了早年治过一个小小的西乡,大多数时候要么是为郡督邮,督察各县吏员,要么是主兵事,征战沙场,对民事不太熟悉,虽然去年在赵郡,从当时的赵相刘衡那里学到了不少治民、治郡的东西,可纸上得来终觉浅,落到实处,总觉得还是欠缺经验。
    就这么几件事,忙了他好几天。
    他感叹地对荀攸说道:“老子云:‘治大国若烹小鲜’,昔读书至此,自以为明此句之意,而今方知如欲‘若烹小鲜’,何其难也!治一郡尚且如此,况乎一国?”
    人生而不同,各有其材,有的擅军事,有的擅谋略,有的擅政事,有的擅得人。
    荀贞在军事方面可能有些天分,所以从他起兵以来,常胜少败,在得人方面他能够克己下士,推心置腹,得人效忠,也可能有点天分,但他在政事方面却有不足。
    荀攸在这方面也不太擅长,他更擅长谋略,但荀氏族中有一人擅长政事。
    荀攸笑道:“惜乎文若仕於颍川郡朝。文若如在,明公就不会有此烦忧了!”
    荀彧密静有思,在年少时就被何顒赞为是“王佐才也”,较之荀攸,他不仅亦有谋略,而且因为性格沉稳、思虑周密,也有行政之能。
    说起荀彧,荀贞颇是想念,乃提笔修书,写信一封,遣人送去阳翟,诉说对他的相思之情。
    两个劝农掾、两个督邮、几个户曹吏员先后出郡,巡行诸县。
    一片繁忙的秋收准备、督促各县种植诸菜中,何顒来了封信。
    在信中,何顒问了荀贞的近况,说朝中已经接到了他“平定於毒”的报捷奏书,并说会与袁绍等人尽力给荀贞争取封赏。
    在信末,何顒提到了两件朝中的人事变迁。
    却是在上个月,赵忠被罢车骑将军,傅燮出为凉州汉阳太守。
    荀贞读信至此,既喜又讶。
    喜的是赵忠被免职,免职虽对赵忠之权势无伤,但没了车骑将军的头衔至少比有这个头衔强。
    赵忠这个车骑将军的职衔是在今年二月时得到的,也就是荀贞上任魏郡时。车骑将军本是奉旨讨边章、韩遂的张温,今年二月,朝廷拜张温为太尉,以赵忠代为车骑将军。
    讶的是傅燮会被朝中任为汉阳太守。
    要知,傅燮此人才能出众,早在前年平黄巾时荀贞就知道了他的才能,对他很是佩服。
    要非因为傅燮得罪了宦官,被赵忠进以谗言,以其战功在战后本该被封侯的,——这一点倒是和荀贞一样,以荀贞的出身、战功,战后本也应该封侯的,却因他此前在颍川捕拿张直,得罪了张让,最终和傅燮一样而未得封。
    战后,傅燮和荀贞一样出任郡之武职,只是荀贞留在了冀州为赵中尉,而他则远去了安定当都尉,不过,他毕竟是出身衣冠大姓,当了没多久都尉就被征入朝中,拜为议郎。
    议郎是郎官中最贵者,秩禄最高,多由耆儒名士选任,是参议顾问之职。汉家制度,朝廷每有大事,例诏议郎与将军、中二千石、二千石、诸大夫、博士会议。
    议郎如补为吏,留在朝中的或为博士、或为尚书、或为将军和九卿的属吏、或为侍中、或为将作大匠,外放州郡的或为县令、或为刺史、或为郡国守相、属国都尉。
    这几个吏职里边,自是将作大匠最高,郡国守相、侍中、属国都尉次之,尚书再次之。
    傅燮被拜为汉阳太守,看似不低,是“高补”,可汉阳地处凉州,属於边郡,并且凉州正闹兵乱,很危险,以傅燮的家世、才干,这个任命等同是惩罚性质的。
    朝中为何给傅燮了这么一个任命,莫非又是宦官捣的鬼?
    荀贞往下读,果然如他所料。
    何顒在信中写道:“今年二月,赵忠为车骑将军,诏书令他论讨黄巾之功,执金吾甄举等对他说:‘傅南容前在东军,有功不侯,故天下失望。今将军亲当重任,宜进贤理屈,以副众心。’赵忠纳其言,遣弟城门校尉赵延致殷勤。赵延对傅南容说:‘南容少答我常侍,万户侯不足得也。’傅南容正色拒之曰:‘遇与不遇,命也;有功不论,时也。傅燮岂求私赏哉!’
    “傅南容从军击黄巾前,曾上书朝中,抨击宦官,赵忠本就衔恨,闻此言,愈怀恨,然惮南容之名,不敢加害。南容为议郎,耿直敢言,权贵多疾之。由此之故,出为汉阳太守。”
    荀贞掩信长叹,对荀攸说道:“傅南容刚壮之臣、国家栋梁,无南容,则凉州或失!如此人才,非但不显擢以示朝廷之用贤良,反遭此待遇,何其不公。先,傅南容有功不侯,天下失望,今出为汉阳太守,恐天下将愈失望。”
    “无南容,则凉州或失”,荀贞说的是发生在边章、韩遂生乱后的一件事。
    边章、韩遂生乱之后,时为司徒的崔烈因为近年兵乱不断,役赋无已之故,以为宜弃凉州。傅燮坚决反对,在朝中为此召开的议事会上厉声说道:“斩司徒,天下乃安。”被尚书郎杨赞奏廷辱大臣,今天子召而问之,傅燮对道:“今凉州天下要冲,国家籓卫。若使左衽之虏得居此地,士劲甲坚,因以为乱,此天下之至虑,社稷之深忧也。崔烈如不知此理,是极蔽也;如知此理而还说弃凉州,是不忠也。”今天子以为然,遂有张温统兵击边章、韩遂之事。
    当年从皇甫嵩击黄巾时,荀贞在军中认识了不少各地的士子、俊杰,而在这么多的士子、俊杰中,他认为傅燮是最有才能的一个,对傅燮的佩服尚在孙坚之上。孙坚说不好听点只是一个武夫,在军事上很有才能,其人之骁勇猛鸷少有人能及,可若较之大局观,孙坚逊於傅燮。
    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杰,却因赵忠之故,被朝廷派去正在兵乱、十分危险的凉州当太守。
    固然傅燮是凉州人,熟人情地理,又有军略,可他这样有大局观、正直敢言、不畏权贵的人更适合留在朝中,不留朝中而去战乱的边郡当太守,此绝非朝廷该有的惜才、用才之举。
    荀贞对傅燮的了解很少,不知他后来的经历,当此之时,也只能聊以自慰地对荀攸说道:“南容壮勇知兵,今为汉阳太守,必能得展其材,望他能在汉阳再立军功,早日被朝廷征回。”
    荀攸看了下何顒的信,对何顒在信中提及的“会和袁绍等尽力为荀贞争取封赏”一事很感兴趣,笑对荀贞说道:“明公从皇甫公击黄巾,功高当封,而未得封;继为赵中尉,平赵山贼,击张牛角、张飞燕,救巨鹿,功最多,捷报至朝中,虽得迁魏太守,然又未得封;今为魏太守,至郡旬月间即平於毒,安定全郡,如论军功,实州郡少有,不知此次,明公能否得封?”
    此次如能得封为侯当然很好,如不能,荀贞也不在意。
    如果是在太平时代被封个侯,可以光宗耀祖,身份尊贵,可乱世马上就要来了,就算被封个侯又有何用?侯与王一样,都是只有吃封地的租税之权,没有治民、治地之权,对荀贞这个从后世穿越而来、对爵位不很敏感的人来说,这只是个虚名,他对此并不很看重。
    因此,对荀攸之言,他一笑了之。
    七月是一个繁忙的月份。
    从荀贞上任魏郡以来,郡府里从来没有像这个月这么忙过。
    既忙秋收、种菜,又忙重建学校。
    荀贞本是想赶在秋收之前,等东郡的第一批粮食一运到就开始重建学校的,结果这第一批专为重建学校而买的粮食被劫了,以至拖延到了现在还没能着手,过了这个月就是八月,依汉之俗例,八月暑退,是童子入小学之时,此事不能再拖了。
    在确定东郡的第二批粮食已经装车,用不了多久即可运到魏郡后,荀贞决定开始着手重建。
    秋收即将到来,各家各户又奉荀贞之教令,忙着种植芜菁等菜,是不能再从百姓里抽调劳役了,不过没关系,县外营中现有大批的於毒降卒,经过这么段时间,许仲、荀成等人已将这些降卒重编得差不多了,其中之老弱尽皆沙汰,凡在诸县犯下有血案,罪大恶极的悉数枭首,得余下之精壮共计六千余,连带这些精壮的家眷,合计九千余人,分编成了九部。
    荀贞传下令去,命其中六部次第先开去郡南选定的屯田地,分居诸县,由江禽等负责指挥、安顿,郡南所选之地不足以供九千余人屯种,荀贞另外在梁期、曲梁、斥丘诸县选、租了些地,用来安置其余的三部降卒,这三部降卒先不用去,暂归尚正调度,用来重建诸县乡学校。
    於毒自降荀贞,一直不得任用,虽得荀贞宽待,食用不缺,然却难免不安,唯恐荀贞秋后算账,把他给咔嚓了,因此在听说了这件事后毛遂自荐、前来请缨,说愿为尚正辅,为重建学校一事出些力气。
    三部降卒就是三千人,荀贞不可能放心再让於毒去和他们接触,笑对於毒说道:“修学之事,非君所知,君且居家,含饴弄子。”
    本朝章帝初年,马太后临朝,对章帝说:如阴阳调和,边境清静,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事,而我则含饴弄孙,不会再关心朝政了。老年人含饴弄孙,这是正常的,於毒正当壮年,且曾为万余贼寇之渠帅,荀贞却让他去含饴弄子,这未免有点令人好笑,这却是因为近些日来,秋收、屯田和重建学校的诸项准备工作和种菜之事均进展顺利,荀贞心情舒畅,因把这个典故搬来此处,将“含饴弄孙”改成“含饴弄子”,乃是有调笑於毒之意。
    可惜於毒不识文字,对本朝典故更是不知,而他昔日帐下的那些谋士,要么在他兵败后逃亡去了,要么如那个曾数次“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的谋士一样死在了内黄乱中,如今也无人有能力告诉他荀贞此典之来路,闻言之后,只诺诺而已,对荀贞的调笑之意丝毫不知。
    见他呆呆愣愣的,荀贞觉得无趣,直言说道:“君求为主簿辅,想参与重建学校,是心存不轨,还是因心怀忧惧?”
    於毒吓了一跳,忙拜倒在地,叩头不止,颤声说道:“小人侵害郡中,罪当万死,得明公不杀,已是感激涕零,怎敢还存不轨不图?况明公神威,郡县慑服,小人又怎敢存不轨之图?”
    “如此,你是怀有忧惧,怕我杀你?”
    於毒不敢回答,伏地叩首。
    “郡虽少粮,不缺你一家之食。你如肯听我的话,安居在家,便无需惧刑罚之诛。”
    於毒应诺,倒退出堂。
    待至堂下,七月酷暑之天,被微风一吹,他竟觉遍体生凉,却是刚才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於毒和李琼不同。
    李琼是於毒军中的一个渠帅,部曲不是很多,被荀贞裁、分之后,现今更少,直属李琼统带的只有四百人,用李琼为吏,既不必担忧他会再反,而且能降低於毒在降卒中的威望,并且还可以给降卒一个好的示范作用,只要好好干,也许就能像李琼似的出仕为吏,至不济,也不必担忧无故被杀。
    於毒和何仪、李骧、黄髯这几个黄巾降将也不同。
    何仪等人降荀贞很久了,起初部曲均不多,后得了荀贞的信任,这才或主一营,或出仕地方。
    因此,荀贞可以用李琼,可以用何仪、李骧、黄髯,现在却不能用於毒。
    打发走了於毒,荀贞叫来程嘉,吩咐他道:“卿平日无事时,可多去於毒家中,一来察其言行,二来宽解其忧惧。”
    程嘉应诺。
    这日荀贞散朝,回到后宅,见婢女们或捧衣物、或捧简书,忙忙碌碌地在廊上穿梭不停,召来一婢问之。
    这婢女恭敬地答道:“奉女君令,整理衣物、书,以备明日曝晒。”
    荀贞这才恍然,又要到七夕了。
    曝晒衣物、曝书,此皆七夕之风俗。回想去年七夕,时任赵相的刘衡置酒摆宴,召国中诸吏登高齐聚,欢饮达旦。当夜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昨日,而不知不觉间,一年已经过去了。
    魏郡刚刚经过大乱,荀贞才在郡中提倡节俭,今年的七夕是不能如去年刘衡那样大摆酒筵了,不过,细想起来,荀贞和许仲、荀成、辛瑷、刘邓等人已有许久不曾痛饮,却是可趁此机会,把他们召入城中,摆一个小的家宴。
    说办就办,荀贞即令典韦、原中卿、左伯侯遣人出城,唤许仲等人明晚来宅中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