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布置得一片喜气洋洋,乌木雕缠枝宝相花的案几上燃着一对婴儿手臂粗的绘彩龙凤大红双烛。烛光映在绣满了金银线的帐幔上,直显得霞光迸迸,彩气盈庭。
此刻满室堆锦,红烛高照,气氛却诡异又沉重。
钟宁已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是个相貌浓艳的异域姑娘,穿了一身胭脂红,光滑圆润的额头上垂着一串缠着细碎宝石的金链,衬得她眉眼生春,双目含情。
夜阑对她的相貌视而不见似的,绷着脸,与她在床前对峙。
钟宁死死盯着自己被握住的剑刃,和他指缝里不住涌出来的鲜血,终于咬了咬牙,恨恨地收了剑,夜阑哥哥,你当真护这女人护得紧啊。留了烟霞染布在这里不说,竟然连自己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的目光从夜阑脸上扫过,越过他的肩头,试图看一看他身后的女人。然而夜阑身形高挑,将阮照秋挡得严严实实,她什么都看不见。
钟宁冲着看不见的阮照秋冷哼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以前总说为了什么'姐姐',要奋发修行,重生九尾,我还以为是个用来骗你那些兄长姐姐的障眼法,今日才晓得竟是真的...,她说到此处,突然提高了声音: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她!她是个凡人!就是相貌长得比寻常人强些,可也是个凡人!她浑身上下,哪一处配得上你狐十四?!
夜阑垂着手站着,既不动手,也不疗伤,大红袖摆下的手指笔直修长,殷红的血顺着手指一滴滴地滴在地上,渐渐形成了一小摊血洼。
钟宁,你们眼里,凡人配不上狐十四;我的眼里,却只担心夜阑却配不上阮照秋。
钟宁恨得咬了咬牙,眯起眼睛,就算你不当狐十四了,夜阑就不够好吗?你有哪里配不上这么个女人?!她指着夜阑的身后,当年咱们在伏岚山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这世上再没有比夜阑更好的人。你还担心配不上这么个东西?巴巴得为了她又是修行又是筹划,吃了多少苦头?九尾刚刚重现,你就巴巴地往这里跑,你到底图得什么?就为了她?
夜阑还来不及开口,他身后的阮照秋倒先说话了:我说二位,这是我的屋子,能不能也听我说一句?今日是我的喜日子,原以为高高兴兴地嫁了人,没曾想差点血溅当场不说,两位还当着我的面在这里叙旧情?
夜阑一听,登时就急了,慌忙道:姐姐,不是的!你别听她说!我那时...
是不是的,我此刻也实在是没心情听了。行行好,移步吧。随便去哪儿,我眼不见为净,成吗?
夜阑这下就更着急了,想转身劝她,又怕钟宁动手不敢挪动。正焦头烂额之际,司珀一脚踏进房门来,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狼藉,又看了一眼钟宁,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今日来喝喜酒,不似平日素淡,穿了一件宝蓝团花洒金下摆的袍子,很像个潇洒又俊俏书生。
可他一开口,仍是那个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司珀,钟宁,出去!
钟宁不怕夜阑,却像是很怕司珀,紧抿了唇角,咬着牙,从齿缝里憋出一句:少主人。
夜阑忙转向司珀,没想到司珀下一句却是:夜阑,你也是!我不管你与钟宁是怎么回事,出去料理清楚了再回来!
可姐姐她...
她差点死在钟宁剑下,你觉得她此刻想看见你?
可我怕...
有我在,谁敢动她?!司珀面沉如水,抬起手臂指着破碎的房门,两个都出去!
司珀这人,虽然时常冷着脸,至少对夜阑从没有像今日这样声色俱厉过。
钟宁见了他的脸色,垂下了眼睫看着地面,虽然不敢惹司珀,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就偷偷去看夜阑脸色。
夜阑神色复杂地瞥了钟宁一眼,转身去看阮照秋。
阮照秋抱着膝盖靠在床脚里,喜幔垂下一角挡住了烛光,她脸色就显得晦暗不明。
你们出去吧,让我喘口气。我阮照秋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可自认也没有配不上谁。婚嫁情爱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是不是凡人,有没有本事,根本就没有关联。钟宁姑娘,听你的意思,就是他狐十四是世上最好的人,所以得找个最好的姑娘才堪配他?阮照秋窝在阴影里,莫名嗤笑了一声,那我倒要问问,姑娘你又是天下第几?自认配的上他,所以要杀了我?他日要是有别的姑娘比你强,比你配得上他,你便自刎谢罪么?
钟宁本来还看不起她,没想到她竟这样伶牙俐齿,登时被她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得俏脸通红,浑身发抖,额间的宝石也跟着闪烁起五彩光华来,你...你...
阮照秋冷哼一声:“我什么?我不如你,你就要杀了我。有朝一日,有人比你强,你就引颈就戮么?你自己说的话,将来可敢应下?”
钟宁气得又握紧手中窄剑,恨不得立刻就一剑刺死这可恶的女人,偏偏夜阑与司珀都在,心知是再无可能了,哼!了一声,又对夜阑说:你心爱的女人都不想见你,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你就这么上赶着她?
夜阑仍看着阮照秋,目光在她喜服上金银线绣着的并蒂莲上流连,听见钟宁的话,淡淡笑了一笑,你都不知道我多愿意上赶着她...罢了,我虽并不知晓你这是怎么回事,还是与你出去说清楚吧。他说着转过了身,抬眼看向司珀,我去了,你多照看些。
司珀点了点头,去吧,有我。
夜阑又回转身,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阮照秋说:“姐姐,你信我,你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