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家里头成亲,就不用坐花轿那一套了,阮照秋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抬手搭着端月的手腕,另一只手里被塞了一截大红绸,晓得另一端该是在夜阑手里呢,唇角又忍不住浮起笑意。
她被红绸牵着踏出门槛,在一片震天喧嚣的喜炮和道贺声里,踩着长长的红喜毯,一直往正屋喜堂里去,又踏进雕绘浮彩的门槛,走了几步,终于在端月的提醒下停下了脚步。
再接下来,她就觉得自己不是阮照秋,而是个供人观赏的提线玩偶了。
想来夜阑也是一样,因为她总听见有人在议论新郎官方才舞剑如何潇洒肆意,此刻站在堂上又如何俊美端方。
她随着礼官的唱和提醒不断起立下拜,转身,再拜,又转身,又再拜,直拜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礼官最后终于唱道:“夫妻对拜!”
她便与夜阑又各自转身,郑重地拜了一拜。因为离得极近,有一下子她觉得几乎要撞到夜阑的胸膛上去,就显出一丝不稳来。夜阑不经思索,忙伸手去扶,握住了她的手,身旁就有观礼的太太们偷偷笑着:“哦哟,这个新郎官,年纪轻轻,长得这样俊,还这样疼媳妇。”
阮照秋脸上一红,连忙站直了,可夜阑却不肯放手,硬是握着她的手拜了这一拜。
叁拜礼成。
冥冥之中,他们的命运里似乎有某种不知名的联系就此缠绕而生,又宛如锁扣一般分毫不差地扣合,发出“咔哒”的一声轻响。
然而阮照秋还没有完成她的使命,又头晕目眩地被牵着往前走,这一回是进了洞房。
因是新婚,阮照秋早先的闺房就不合适了,沉竹君另外给她和夜阑安排了个小院子。她被扶着坐在床上,听着周围一众女眷们的笑闹声,当真是热闹得很。
夜阑就从喜婆手里接过了一杆大红绸缎缠绕的乌木镶银的秤杆,小心翼翼地挑开红艳如火的大红盖头。
阮照秋眼前一亮,松了一口气,抬起头迎上夜阑的眼眸。
他的眼睛总是很好看的,格外深浓的眼线狭长斜开而去,多少浓情蜜意都欲说还休地含在眼底,映出水一般粼粼来。阮照秋被他一看,又红了脸,低下头去,众人就笑着闹道:“新娘子害羞啦。”
夜阑也笑起来,在她身旁紧紧挨着她坐下,就有女眷们朝他们兜头洒过来一大把花生红枣之类的东西,阮照秋想躲又不敢动,夜阑是不晓得这些规矩,身手飞快地接住了好些。
女眷们就哈哈大笑起来,“新郎官,晓得你身手好,却不是这时候用的。“
夜阑也笑,放下了手,乖乖坐着不动了。
接着就是合卺酒,有人端了一个红漆描金海棠的小茶盘来,放了一对海棠纹的白玉杯,系着一根红线。阮照秋与夜阑就侧了身,凑近了脸,手臂交错对饮而尽。
夜阑眼敛微抬,望着对面的阮照秋。她不知是方才喝了酒,还是被众人瞧着不自在,粉白的脸庞泛着红,在喜烛的照耀下显得眉目如画,清艳难言,当真如同春日里的一株海棠般,看得他忍不住心头咚咚直跳,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阮照秋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眼睫看了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了。
身旁又有人闹起来,接了他二人的酒杯,“好啦新郎官,晓得你舍不得走,可这会儿还要去席上敬酒待客的。”说着就来拉夜阑。夜阑就悄悄在她耳边道:“姐姐先歇着,吃点东西垫垫,我就回来的。“
他这里一幅舍不得走,贴着新娘子说话的模样,惹得屋里凑热闹的众人又闹起来:“哦哟,新郎官这样情深意重,真是羡煞旁人。我等偏不能如了你的意,快快起来。”
夜阑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众人出去了。
到得前厅,少不得又是一轮轮的敬酒道谢,突然听得院子里头有人吵起,分明是司珀的声音。夜阑心下惊奇,这外头坐的可都是冲着白思衡来的,怎么竟会跟他吵起来?何况司珀这人,寻常人等,他连话都懒得跟人家说,遑论争执?
司珀是男家的人,原本与阮家人一同坐在堂内主桌上的。
他在人间做了许久的生意,迎来送往待人接物总是滴水不漏,只不过今日心境不同以往,因而不由自主多喝了几杯。他耳力甚好,酒喝到一半,听见外头院里不知哪家的莽汉,想是喝多了,在席间阴阳怪气地说道:“这阮大姑娘也是有意思。程二爷与她定亲都多少年了,去了一趟京里赶考,回来就要退婚。她这头不说重新说亲事,反倒招了个自己爹救下的少年来当赘婿,这是多嫁不出去啊。”
司珀本来今夜就心中不痛快,当下就蹙了眉头,抿紧了唇角,却听那人又说道:“这阮家也是,招个赘婿而已,还弄出这样大的场面来。喜堂里摆了那样大一株珊瑚树,怕是宫里头才能供的。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弄来了,巴巴地摆出来,不是心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