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启二年的这个夏天,汉城国宾馆的一处厢房内,李沐第一次向别人展示他的政治抱负。
“人治”到“法治”,才是解决中国王朝历史循环论的根本之道,将巨大的国家机器的运转寄希望于统治者个人或者少数统治阶级的品质和能力是一项风险极大的制度。随着国家稳定,承平日久之后,上层建筑的快速腐朽最终导致国家的崩溃和政权的消亡。
所以,要想跳出这个循环,必须有一套不容颠覆的规则,严格约束华夏民族的每个人,这是一个漫长的,艰难的过程,尤其对于中华帝国特有的传统文化,注定是一条充满了反复和争斗的道路。
李沐知道,就算他能依赖军事手段击溃辽东建奴,但是大明帝国的轰然倒塌几乎还是不可能避免,也许是李自成,也许是吴三桂,也许是张献忠,也许是另一个不知名的乱世枭雄,但是无论谁做了下一朝的皇帝,一切都没有改变,那有什么意义呢?
“云琪。”门外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你在吗?”
“伯功?进来吧。”李沐答道。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然后又轻轻的被合上,熊成那带着几分疲惫和坚毅的脸出现在李沐眼前。
当初刚刚抵达朝鲜的时候,李倧不过是一个不被重视的王室囚犯,熊成是刚从建奴大营逃出来的犯官之子,李沐是被数万追兵逼到绝路的落魄贵族子弟,三人惺惺相惜,谈笑风生,相约苟富贵,勿相忘。
苟富贵的一天来的如此的快,三人都已经是位高权重的一方豪杰,却似乎再也回不去那个喝酒聊天,谈天谈地谈姑娘的某年某月。
熊成静静的看着李沐,突然笑了出来:“我发现你这小子真是个色中饿鬼,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记惦记大姑娘。”
“你给我滚。”李沐笑骂一句,这种朋友的情谊,不因为地位的差距而改变,何其难也,但也正是如此,才显得弥足珍贵。
“你不准备在后面捅李倧那小子,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为什么这么不紧不慢的在这待着,世子翊卫司已经撤围,为什么还不走?”熊成疑惑的问道。
“我在等他来求我。”李沐有些阴沉的说道:“这小子虽然心狠果决,但是还是太年轻了一点。”倒不是李沐对于政治斗争有什么独特的见解,只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那天在酒馆所见所闻真的是事实的话,仁穆大妃一定也参与到这件事当中了。
要是仁穆大妃支持南人党的叛乱,汉城不可能守得住!
在这个纲常礼教大于天的时代,仁穆大妃是李倧的嫡亲祖母,无论在大义上还是威望上都秒杀这个还没成气候的孙子。
“他会来求你?云琪,汉城府和世子翊卫司一万五千多精锐,难道打不过那区区一万叛军?”熊成还是不可置信的说道。
突然,汉城东门的东门的喊杀声大起,听得熊成脸色一变,他们都是饱经战阵的沙场宿将,这意味着城门已经失守,守城战已经转换为巷战,战斗的惨烈程度在急剧的上升。
“怎么。。。怎么可能,李倧手上那一万多精锐官兵,堪称整个朝鲜最强大的武力,江原道的驻军我还见过,也就是比农民强不了多少,怎么会能攻进城来。”熊成完全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李沐。
李沐微微笑了一下,对熊成说:“因为仁穆大妃出手了,汉城府的驻军很可能倒戈了。”
“仁穆大妃?”熊成愣住了:“这个老婆子这时候出来捣什么乱。”
“她捣乱?她可不是在捣乱,李倧在仁穆大妃眼中几乎不可能再被大明朝廷承认,因为就算他抓了我,说实话,说我私通建奴,这话有人信吗?”李沐冷笑着说道。
“这。。。”熊成摇了摇头,整个辽东,唯独这位李太保最不可能私通建奴,这位心狠手辣的太保大人火烧盛京城,杀了老建奴一大家子,死在他手上的建奴骑兵成千上万,这样的人想投降,建奴那边都不敢要,这要是李沐哪天兴起了从背后捅一刀,绝对够建奴喝一壶的。
“所以啊,仁穆大妃看透了,李倧已经必然得不到大明的承认,那么她的地位怎么办,当然要扶持另一股势力登位来保护她的地位了,难道她还想过回曾经被软禁的日子吗?”李沐说道。
“可是李倧真的会被朝廷废黜王位吗?”熊成颇有些奇怪的说道。
“不会,他抓到我就不会。”李沐沉声说道。
“你刚刚还说抓你没用!”
“是的,抓我,也改变不了他在大义上的劣势。但是改变了我大明在辽东的形势,不气的说,没有我的锦州镇,朝廷在辽东将会重新面对建奴巨大的军事压力,这个时候朝鲜的支持就会至关重要,至少不能让他站到建奴那边去,所以朝鲜王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大明只需要一个会坚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朝鲜王,所以李倧必然会无恙。”李沐说道:“这等于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他敢威胁朝廷?!”熊成吃惊的说道。
“你觉得他不敢?”李沐嗤笑一声。
熊成摇头苦笑,没有回答李沐的话。
这个时候的朝鲜的昌德宫内,李倧穿着一身鲜红的金龙冠服,正在焦躁的在房间内踱步。
“汉城府居然敢背叛孤!是谁!到底是谁!”李倧大声喊叫着,一张英俊的脸上满是煞气,他的面前跪着一位穿着战甲的将军,看品级应该是内禁卫大将,是包围王宫的最高统领。
“这个,属下不知,只是听徐将军回报,世子翊卫司的兄弟们刚刚上城墙守城,汉城驻军就突然拔刀相向,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几乎迅速崩溃,现在不过两千多人撤了回来,叛军的实力已经有两万余人,殿下情势危急,还是先撤走为妙啊!”那将军不住的哀求着,可是李倧却丝毫不为所动。
“笑话,孤堂堂一国之君,宵小反贼造反谋逆,人人得而诛之,何须惧怕他们!”李倧冷笑道。
“殿下。”那将军还待再劝,李倧却出言打断了他。
“金将军,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让义禁府查出,到底是谁在暗中控制汉城府的驻军!”李倧对金将军命令道。
“不用查了,是我。”突然殿外响起一个苍老但是坚决的声音,不多时,宫人打开殿门,仁穆大妃华贵的身影出现在李倧的面前。
“儿臣见过大妃。”李倧有些怨气的说道,只是说话,却没有躬身行礼,随后冷冷开口道:“大妃是看儿臣才疏学浅,要助反贼一臂之力吗?”
“放肆,李倧,你怎么和本宫说话的?”仁穆大妃轻喝一声,死死的盯着李倧说道。
“大妃以决意不放过儿臣,又为何不敢承认?”
“倧儿。”仁穆大妃的语气缓和下来:“这个王位,注定不属于你,你又何必执迷不悟?”
“那大妃认为王位属于谁?”李倧淡淡道。
“长幼有序,你的王叔比你更有资历,你先跟着他学些治国之道,待到王叔老迈,王位自然会回到你的手中,你还如此年轻,又害怕什么呢?”仁穆大妃温和的说道。
“王叔?兴安君李瑅?”李倧微微摇头:“这倒是让我意外了,想不到我这位久居深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王叔,什么时候学会了治国之道,居然还能教导于我?”
“倧儿,那毕竟是你的王叔,长幼。。。”
“大妃,您无需再说。”李倧冷冷道:“若是你真的以为你会赢,那自管来试试吧!”
“唉,痴儿啊。”仁穆大妃眼中冷芒一闪,似乎最终还是不忍的叹了口气,转身带着随身的宫人离开了大造殿。
李倧无力的坐回王位,语气颇有些无奈的对金将军说:“去国宾馆,告诉大明的使团,请他们派兵进宫勤王。”
“啊?大明使团?”金将军吓了一跳,这位刚刚打完人家现在求人家来勤王,当大明使团是年糕吗?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去吧,把话带到就行。”
“属下遵命。”金将军抱拳领命而去。
此时昌德宫的门口已经响起了喊杀声,两万叛军已经兵临王城脚下,而李倧手中只剩下不到五千守军。
这注定对于朝鲜来说是不平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