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笑云从来不认为自己可怜,只有可惜,得到乾坤袋之后,未来更是充满希望。
顺利完成护送任务,便可海阔天空。
不惜马力跑出一段,方笑云弃马进山,翻过一座山头之后停下。
“休息一下。”
身后,苏箐听到休息两个字,直接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这种事情她以前绝不会做,如今已成为习惯。
方笑云望着她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走过去。
“怎么样?”
“死不了。”
同乘未能拉近两人距离,相反,苏箐再没给过方笑云好脸色。
“得注意身体啊。”
方笑云在苏箐对面找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修炼讲究劳逸结合,像你这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可不行。”
苏箐讥诮地眼神看着他:“你要指导我修行?”
“我哪里敢。”方笑云连连摆手:“你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没必要拼命。”
“你没见过真正厉害的人。”苏箐冷冷说道。
“有多厉害?”方笑云追问。
“道骨元胎,降生就能入定冥想,两岁施法,五岁明窍,八岁圆满,十二岁通玄。”苏箐本不想说这些。当她看到方笑云眼里流露出“你在吹牛”的神情,忽然想要吓他一吓。
“不会吧!”方笑云真的吓一跳,“道骨元胎是什么?”
“修行者修道,修道者与元力为伴,道骨元胎还用想?”苏箐神色鄙夷,随后发现自己除了这两句,竟然没有更多解释。回头看,这个问题本就没什么意义,又或者,她下意识地不想知道。
心里转着不相干的念头,苏箐有些恼火。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反正没事做,说说呗?”方笑云言辞恳切。
“你没事做,我有。”
“你有什么事,又要修炼?”
“是。”
“你现在应该听话,多休息。”
“我说了,不需要!”苏箐怒目圆睁,音量不知不觉拔高。
“犯不着生气。”方笑云摆手,“咱们接着说那个元胎,他是谁?古人还是现在的人?”
“现在的人。”
“那他有没有入圣?”方笑云追问。
“今年才十三岁,你说有没有入圣?”明明不想说,可不知为什么,苏箐忍了一会儿,终于没能忍住。
“肯定没有。”方笑云连连摇头,仿佛发现什么了不起的真相。
苏箐觉得他的样子活像个白痴,转过脸对着远方,自言自语:“大家都认为她是神州最有可能入圣的修行者,而且会是历史上最年轻的圣者。”
“少时了了,大未必佳。”方笑云不以为然:“修行这种事情说不准。像我,明明是天才,结果却是这样。你说的那个变态,没准儿明天就被哪个关卡拦住。”
除了中间的那段自我描述,苏箐都很赞同这番话,变态二字尤其喜欢;除此她还发现,方笑云似有几分学问。
“依我看,修行应该厚积薄发,前面不着急突破,稳扎稳打,巩固基础。尤其要注意,不可因为急于求成留下隐患。”
“你在说我?”苏箐微微挑眉。
“探讨而已。姑娘想多了。”方笑云表情无辜。
苏箐冷冷看着他,神情变幻不定。刚才这番对话中有她愿意向人倾诉的的内容,但是对象绝不可能是方笑云。
这个冒牌修行者故意的,他在试探自己。
想着这些,苏箐从地上站起来。
“走。”
“去哪儿?”方笑云楞了一下。
“找余大年!”苏箐脸色微沉:“你到底能不能做到,莫不是在骗我?”
“这么激动干吗。”方笑云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接下去路会更难走,你可别累倒了,我背不动。”
“真到那时候,我会先杀了你。”苏箐冷冷说道。
“为什么?”方笑云看出来苏箐不像是开玩笑,为之瞠目结舌,他无论如何都弄不明白,“累倒”与“杀人”之间居然存在因果。
“我乐意。”
因此这次经历,苏箐心里暗暗发誓,将来绝不能再发生“命不由己”的情况。当真遇到,要在失去力量之前杀光所有人,或者杀死自己。
这个回答很强大。
“好吧我明白了。”
方笑云无可奈何,只得垂头丧气上路,苏箐跟在身后,忽听他低低的声音嘀咕着什么,忍不住竖起耳朵。
她的耳窍已通,稍稍留神便接收到部分信息。
“道骨元胎,十二岁通玄。唉,想追那种变态,只怕是心比天高......”
砰!路边一块石头被跺碎。
为何要去听呢?
......
......
距离苍云州府仅百里,群山环抱中一座山谷,内宽外窄,空中只开一线,加上密林的掩护,外人很难找到。
山谷的白天很短暂,谷外刚刚傍晚,谷内已经漆黑。排排篝火依次点亮,士卒们三五成群围绕在火堆旁进食,谈论着外面的局势变化。山谷深处,军帐中不时响起争执的声音,附近的军卒听到后忍不住偷看,更远些的地方,人们窃窃私语,一边频频摇头,神情大多很失望。
自二圣陨落时算起,苍云州足足打了七年,大部分守军是上过战场的老兵。他们长期与敌军周旋,各自有可以像人炫耀的骄傲,如今这些骄傲被一场大败所摧毁,留下的是沮丧,迷茫,和对未来的担忧。
由于看不到希望,山谷内气息异常沉闷,唯有谷口地带,黑暗中时不时听到惊喜的呼喊,随即便有新人加入进来。
谷口正对面,方笑云翻过最后一座山头,停下脚步。
“前面就是楼沟。”
“到了?”苏箐正想问方笑云为何停下,听后不禁呆了一下。
“嗯,到了。”
方笑云弯下腰,一只手扶着膝盖,一只手别在腰间,声音如夜风般清冷。
“想杀我,这里是最后的机会。”
......
......
山野之地,空气清寒,苏箐望着前方黑黝黝的虚空,只听到山风呼啸,林涛阵阵,别的什么都没有。
她慢慢闭上眼睛,睁开时,瞳孔镀上一层银膜,世界随之变了样。
法眼如炬,通窍第一重楼,从这时起,修行者看到的世界、与看待世界的方式皆发生变化。譬如现在,苏箐眼里的森林变成活物,一切隐秘无所遁形。
只看了片刻,苏箐缓缓闭上双眼,再慢慢睁开,瞳孔恢复到原状。
“为什么这样想?”
“直觉。”
简单的两个字包含一切可能与解释,苏箐忽然发觉,之前她对方笑云的看法完全错了。
修行者,尤其那些出自大宗、门阀的修行者,肩上背负着更多责任与荣光。苏箐那日受的屈辱,杀再多人也不足以泄愤,将来这件事泄露出去,苏氏家族也会受到影响,而这又反过来影响苏箐,决定其将来。
方笑云救了苏箐,同时成为屈辱事件的见证者,为了保密,她完全有理由杀人灭口。
如今想起来,苏箐意识到方笑云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藏有杀心,之后他所做的、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有可能是故意。
“当初你说要走,是在试探我?”
“不全是。”方笑云诚恳说道:“我真不喜欢打仗。”
“后来又为何要帮我?”
“带你来是交易,不能说谁帮谁。另外,我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这句话里的每个字都透着狂妄,苏箐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压住怒气,“同行多日,用得着你给我机会?”
“关于这个......”方笑云本想解释,话到嘴边却变成:“姑娘心里其实很明白,何苦让我来说。”
苏箐当然明白,她早就领会到“选择”的真实意义,只是心里不高兴,非得多问一句。
当日方笑云救了苏箐,苏箐杀他心中有愧,放过不杀,事后又可能后悔。方笑云当时如果逃了,将来提心吊胆,害怕被苏箐、或者她委托的人追杀。
杀与不杀,逃与不逃,对双方而言都不是容易做的决定。这件事挑明之后,杀是了断,不杀是放弃,双方都能解脱。
苏箐愤怒之处在于,由于是方笑云挑明,似乎表明他更有勇气,不仅如此,他才刚刚把苏箐带到楼沟,这个时候让苏箐选择,无形中让她增加更多道义负担。
究竟是心机深沉,还是单纯地想得到解脱?苏箐无法分辨,她侧过头,看到方笑云弯腰挺背,双手扶着膝盖,眼睛盯着自己。这副样子就像一个对主人不满的奴仆,一边听着训斥,脑子里转着反叛的念头,又像一头潜伏在猎物旁边的狼,耐心等待机会。
“前方就是楼沟。”苏箐深吸一口气:“等到了那里,你就有很多办法自保。为什么.....”
不等说完,方笑云开口打断。
“我不会那样做。”
“为什么?”
“不乐意。”
这个回答,比前日那句“我乐意”更加强大。
“我若出手,你打算反抗?”苏箐唇角微曲,眼神透着轻蔑。
“我没死,当然会拼一下。”方笑云笑了笑,笑容不太自在。
“既如此,你不应该让我看到你施法。”苏箐淡淡说道。
“我故意的。”方笑云毫不犹豫。
“为什么?”
“希望你知难而退。”方笑云直言不讳。
苏箐惊奇地看着他说道:“几个低级神通就想吓住我?”
方笑云看着她认真说道:“你被那个蛮巫抓了,他被我杀了。”
听他这样讲,苏箐恼羞成怒,但却没有话可以反驳。
战斗不是纸面上的力量对比,只看结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