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盏又得意扭了扭脖子。
雀枝气得心口上下乱颤,可在顾扶威身边,她连半个奚落的字眼都不敢对离盏讲,甚至拧拧袖子也会被顾扶威察觉。
与其在这边受辱,不如离开了清净。
“王爷,那奴才去派人打点马车,先告退了。”
顾扶威鼻息里轻应了一声,头也不抬。
雀枝都不敢看离盏现在是如何得意的表情,福了身子诺下之后,便合门而去。
离盏朝着那身影灿然一笑,就像打通了浑身经脉一样,十分畅快。
回头看向顾扶威,他正捧着手里东西看得专注,像是无暇搭理她了,于是自己起了身,在这卧房中走动了一番。
顾扶威的房间如他这人一般,十分干净利索,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摆架上的古玩玉器甚少,有那么几样极其矜贵的放着,像是他心头所爱。
搁着笔墨纸砚的案桌上叠着几本小书,最上头压面的那本是影牙天锐宝经,应当是习武的秘诀之类。
临床的墙上挂着一把宝刀,再转头,旁边还有一幅字。
那字卷裱得极好,字也很有气势,至于这内容么
唉唉不对,这字卷不就是她送给顾扶威的那幅么
离盏乍然楞在原地,看得久了,脸颊就烧了起来。
“嘭。”头顶被人敲了个闷响,她愕然回头,瞧见顾扶威手里卷着小册子,埋头在她脖子里呵来一团热气,“看什么看,男人的房间你就这么感兴趣”
“这这”离盏指着墙上的字卷,舌头都抖不直。
王爷,你把女儿家送你的字画直接挂在自己的床边,这恐怕不合适吧
离盏心里如是想。
“还看,时辰不早了,是你要承马车去的光玄门的,万一堵了路,本王就只能牵你上马了。”
说罢,顾扶威已大步流星的出了房子,离盏再朝那字画挤了一眼,顾不得那么多便追了上去,“唉等等我,要坐的要坐,我要坐车。”
猎场在燕山。
燕山在京城的北面。
时辰快到了,广玄门黑压压的一片,人马耸动。
大臣们上马,互相攀谈着。
皇子们也穿了骑装,比起平日里精神百倍。
皇上在队伍前头,在御林军先锋之后。他已然过天命之年,却也弃车骑马,神采奕奕,周围的大臣们便抓住此机一顿奉承。
纵然天色不美,皇上也心情大好,笑着在周围的人群里寻了一圈。
能伴驾游猎的自然都是朝中一等一的人才,众人迎着皇帝的目光嘻嘻的笑着。
皇上别过头,问旁边的白照芹。“你瞧见祁王了么”
白照芹朝人群里扫了一圈,慎重摇头“微臣没看见。”
皇上别过头,问另一边的礼部尚书柳大人。
“柳爱卿,祁王可是没来”
柳尚书连忙解释,“回皇上的话,祁王殿下体力不佳,乘了马车来,待到了燕山,必会随皇上游猎。”
“噢。”皇上微微一笑,顾扶威再次犯病的事情,他是知道的。看来近日他身子的确不大好,能如约来参加秋猎,他心里很是满意。
“能来就好,你差一个太医过去,在祁王身边候着。”
柳尚书道,“微臣也正想如此安排,可是王爷身边已经有个医女专门陪着,便谢绝了好意。”
“噢,医女靠谱么”
问及此,柳尚书眼底微微露出一丝不快,但面上还是极其和悦。“便是解了王爷霜刺之毒的那个离家庶女,王爷既然深信不疑,应当是靠谱的。”
皇上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四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出了光玄门,游向城郊。
山峦微伏,云层涌动。
青黄相接的山道上,一路路人马举着红色,蓝色,黄色的彩旗,远远看去像是黢黑的蚂蚁群里挪搬着新鲜的野果。
初入秋季,山林里的风光极好,银杏换了黄衣,枫树染了血色。
众人一边赶路,一边欣赏风景,光阴便过得尤其快。到燕山的时候,已是正午了。
燕山是皇家猎林,常年封山,渺无人烟。
过了重兵把守的山口,一行人在半山腰的平地上扎了营,这时又是下午。
羽林军开始在林中设障,因无人住的缘故,山间野兽尤其的多,虽然定期会有兵部的人来游山,猎减一些猛兽恶禽的数目,但若不好好防治,还是危险诸多。
除开羽林军以外,剩下的一千来号人要分成四个营,明日天一亮,狩猎便由营而分,从南北东西四个方向出发。
皇上所在的营,便是主营,里头圈着两百多号人,不是宗室子弟就是达官贵臣,闪失是决计不容的,所以这一营把手的羽林军最多。
霁月公主下了马,小太监接下她递来的马鞭。
她今日穿得极其打眼,一件淡紫兰刺绣织金缠枝纹圆领斜襟骑装,身披浅樱草色的提花织金缠枝纹碧霞罗广陵,头绾风流别致反绾髻,腰系银珠线穗子束腰,上面还挂着一个海棠金丝纹香囊,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
从马车里刚刚下来的娘娘们站定,都对她投去艳羡的目光。
倒不是羡慕她年轻漂亮,只是嫔妃们最多能带一个宫女在身边侍奉,不像霁月公主,身边随了一打人,宣灵宫上上下下十来个仆人全都来齐了。
下人多就是好,到了荒山还能跟在宫里一样有人服侍着,搭营帐都比别人多几个帮手。
自己这边才支起了帐面,人家便连地毯子都铺好了,篝火也烧得热热乎乎的。
霁月公主蹦跳往那明黄色的营帐中去。
那是皇帝的住处,大皇子顾辰舟,四皇子顾曾都在账中,礼部和兵部的人正在同皇上汇报扎营的进程。
她心想,祁王若是来了,定也会在皇上的帐中聊天谈笑。
于是直接冲进了营帐,四围扫了一通。
这一眼没瞧见自己要找的人,反而瞧见顾曾带着个瘦弱的少年正在一旁同大皇子说笑,应当是想等皇上空下来,带他身边的男子去皇上面前混个眼熟。
她遛到顾曾面前,一把拐了顾曾的胳膊肘,“皇兄”
“牙月”顾曾吃惊道“你怎么来了”
霁月是她的封号,她的名字唤作牙月,因着她是在一个初月皎洁的夜晚出生的。
绪王很是吃惊,牙月自打从马背上摔下来之后,便不再来秋猎,这吹的是什么风,竟把她给招来了
“你屁股不疼了”
顾芽月狠狠拍了他一下,这几日本是要约去他骑马的,可连登了两次绪王府,他都不在府上,现下还好意思来打趣她。
“本公主好好的,屁股疼什么疼”
“是是是。”绪王尽力憋着笑,拉了拉一旁的少年。
瘦弱的少年这才呆呆的朝顾牙月行了一礼。
顾牙月本没注意过那少年,可那少年太过于木讷,动作神情就如那提线木偶一般,只听凭着绪王的吩咐,于是乎目光在少年的身上逗留片刻,一时间也没能认出这是谁。
他骨瘦如柴,双颊深深地凹了下去,眼窝衬着骨头,薄薄的皮肤仿佛一捅就破了一般。
绪王看出顾牙月眼里的不屑,忙提点道,“这是柳尚书家的公子。”
“柳凤显”顾牙月惊得后退的一步,将那枯柴般的男子重新打量了一番,“怎么瘦成这样”
柳凤显又呆呆鞠了一礼,没有说话。
绪王又不好说出内情,便顺口道“前些天,病了一阵子,这才刚好。”
“噢,原是这样。”顾牙月想了想,又凝眉道“不对啊,前一阵子本宫听说柳家找着了一个极有本事的大夫,把柳公子的病给治好了啊。”
柳凤显闻之,双目顿然有了神色,只是那神色不是喜色,而是悲色,原本枯涩的眼眶变得湿润润的,像要哭出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