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盏听得鸡皮子疙瘩都立了起来。
虽然这很符合顾扶威的诡谲阴狠的性子,可当时他也只是个孩,怎么能如此淡定的威胁自己的亲兄弟,说出要杀其母的话……
可是后怕完了,又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顾扶威夺走他的玉佩,应该是想独占老祁王的爵位和遗产。
倘若他不出手相救,段长音死就死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也能得偿所愿,根本用不着多此一举。
可见他对这个弟弟还是很有情分的,不然段长音身重剧毒,他为何要舍身相救呢?
“你父王帐下的人为何要杀你呢?虎毒不食子,你父王不可能对你动手罢?”
“是祁王妃。她自来对我和母亲不待见,有时私下里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我后来查过,追杀我的将军正是祁王妃举荐起来的。”
那就说得通了。
顾扶威是祁王妃的儿子,他知晓内情偷偷放段长音走,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唯一幸运的是,我在中原遇见了我的师父,师父怜我,让我拜在千山殿下修行。可我那时心中日日担忧母亲安危,无心修行。师父便晦去我的原名‘长音’,赐了我的新名‘凌霄’,希望我往后能在千山之顶,目穷凌霄,断了这些争斗和牵绊。”
“那你没有回去找过你母亲么?”
“七年前,我母亲就过世了。当我有把握找祁王妃复仇的时候,祁王妃也殁了。”
……
无论怎么掩饰,他眼里的斑斑疮疾还是被离盏看了个通透。
无论他在千山殿有多高的地位,此时的段长音就只是只受伤的兽,茫然而无所适从。
离盏哑口,一时不知该如何宽抚他。
某种程度上说,他比自己还可悲些。自己重活一世,至少仇人还在,还能给她一个报仇泄恨的机会。
然而长音空有一身本事,仇人却已不在这世上。
怨不得他和顾扶威不对付。
那是他仇人的儿子。
多年前,倘若顾扶威肯放他母亲离去,她母亲便能在异乡与儿子相依为命,最后也不至于落得孤死远方的下场。
她根本没有立场安慰他。
若是换做她,也一定会对顾扶威恨得咬牙切齿。
“祁王夺走了你身上那块璞玉,旁人怎么知晓你的身世的?”
“我脊梁根处有一块水浪波纹的胎记,西域军帐里很多人都知道。沐浴的时候,被随侍的弟子们瞧见过,无意走漏被知情的人听到,再拿我拜师的年份一对比,很容易查证。”
“原来如此……可为什么你是祁王的弟弟,他们就偏要让你死呢?你又不是西域的主人。”
“想瓜分西域的人太多,很多势力都盼着顾扶威死。如果父王只有他一个儿子,他死了,西域就成了一片散沙,可是我还活在这世上,他一死,便有另立新主,重掌西域的可能。我虽无心参与这些争斗,但在他们眼里,斩草要就要除根,否则春风吹又生又有何意义?”
离盏一边听一边琢磨。
涉及到疆土的事情,一定十分复杂。
世间万物,总有对立相克的东西。
有势力要瓜分西域,便也会有势力想阻挠。
段长音即便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可一旦顾扶威在争斗中死去,那些想阻挠西域分裂的人也会把段长音的身份说出来。
别说那些暗中的势力了,如果当今皇上知晓了他的身份,情急之下也会立他为西域的新王。
毕竟西域一破,中原就岌岌可危了。
“阿离。”
“啊?”一声轻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知道祁王帮过你很多,但你一定要心他。我从和他住在一处,他的性子,我最了解不过。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就如他救我,也不过是为了保全他自己而已。”
“我……”
离盏一直惴惴不安的一个心绪,又被段长音牵了出来。
“我只是个平凡的庶女。你是他王爵的顺继人,是他的一张保命底牌。而我除了治病救人,便不能替他做什么……”
“不!你可听说过西域一句谶言?”
“什么谶言?”
“乱疫奎夕秋日起,腊月马缰不存兮,如得苍天微轸恤……”
“嘭”的一声,一个白衣少年突然撞门而入。
淼淼正开心的吃着蜜饯,突然吓得一抖,险些从椅子上掉下,还好段长音抓剑挑住了他的后背。
“你……你是谁?”巧儿慌忙往后退了一步。
“督教。”少年连门都来不及关上,就冲着段长音抱拳低声施礼。
“是我门人。莫惊。”段长音转头对着少年道:“你和宁旋然不是去打栈了么?怎么跟过来了?”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离盏,惊艳过后,有些避讳。
“无碍,你直说便是。”段长音示意道。
那少年低着头道:“督教,您走后,宁师兄和弟子商量,他去莲南栈打住处,我拿贺礼去拜访无影阁的阁主。我去到半路,想起帖子没拿,又折返回去,结果刚去到莲南栈隔街的那条巷子,就瞧着师兄和一个胡人在角落里交头接耳。弟子怀疑……”
少年刻意没继续说下去。
“你动手了么?”段长音问。
“弟子和宁师兄修为相差无几,不敢冒然出手。”
段长音目光沉沉。
离盏一听就知道事干重大。照这个弟子所说,陪同段长音前来的应该就只有两个弟子。
既然只有两个,可见他二人平日与段长音应该极其亲厚。
千山殿里出了细作,这叫宁旋然的弟子又和胡人有来往,要他真成了细作,向外抖漏的事情可不会少啊。
段长音抄剑起身同离盏揖手道:“在下有事先行一步,姑娘万事心。”
“我省得,公子自己当心。”离盏催他离去。
二人匆匆下了楼。
桌上,段长音的那杯茶还腾着些白气,离盏起身走到边上,把窗棂退推开了些,低头望去。
久久未见那二人的身影从前堂窜出,许是是心急走得太快了。
巧儿想想方才段长音说得那些话,心里也很不安。
“主子,凌霄公子后头的那句话是想要说什么啊……”
离盏眉头一皱。
是啊,她也很想知道那句只起了个头的谶言到底是什么。
奈何临时出了状况呢……
总不能在人家着急的关头,非扭着人家把一句谶言给说完罢?
算了算了,离盏打发了心中的好奇,左右长音的意思就是要她心顾扶威。
她心里有了底,管那谶言不谶言的,往后不上顾扶威的当就是了。
倒是段长音一股脑道出的身世之谜,让她无所适从。
她与段长音,有亲厚倒这种地步吗?
罢了,不想这么多。人家坦诚相告,便是相信她的为人。她万千得将口风把紧,别叫人家失望才好。
她严肃了神情,回头对着巧儿和淼淼一板一眼地道:“今日长音公子说的这些话,你们半个字也不要拿到外面去讲,哪怕是最信得过的人。”
巧儿点头。
淼淼嘟嘴:“那还用师父说,徒儿又不会害了仙人。”
离盏点了点头,“还有,以后若再见了他,别失言唤他长音二字。”
“那凌霄公子唤得吗?”淼淼问。
“他把自己的面具赠与了你,应该是不介意敞开他督教的身份了,应该是唤得的。但周围人多,你唤他凌霄公子还是太张扬,若不喜欢叫他公子,叫他仙子也行……”
淼淼捂着米牙偷偷的笑。
离盏素来不爱吃甜食,淼淼一个人吃不完蜜饯,便让二拿了油纸包好,三人离了茶馆,去了酒楼。
反正时过正午,集市也罢了,没时间买菜回去现做,便在酒楼搓一顿,就当是庆祝顺利要拿到了西铺的纸契。
三人饭饱之后,离盏想起给祁王府的谢礼还没着落,耽误太久不送,未免会失了礼数,所以决意去万铃巷逛了一圈。
万铃巷集中卖些瓷器,玉器和古玩,向来是有钱公子哥爱去的地方。
东西贵是贵,但是上档次。
顾扶威是在西域见惯了琳琅珠玉拉进拖出的人,要送便要送点值钱的东西,不然也拿不出手。
再说,顾扶威给她诊金从不气,给长音治病的药钱前一阵子也给她结清了,就那几颗的灵思丸便讹了他不少银子。
难得回他一次礼,是不能显得太寒酸。
离盏昂首阔步的在万铃巷走了一圈,最终以垂头丧气的离去告终。
怎么说呢……
现在手头再宽裕,也比不得前世在黎家做大姐的时候。
那时候再贵的东西,她眨眨眼,哥哥自会把俸禄捧到她手里,任她糟践。
可如今不同,自己养活自己,每花一笔银子,都得思量。
便宜的瞧不上,贵得又不舍得。
西铺眼瞅着要接到自己手里,离盏是决心要把西铺给打理好的,以后花银子的地方就多了去了。
那些看得上玉器瓷盏,碰着就要上百两。
若是用在西铺上,整个店面能都能拆了重砌了。
再看那古玩,啧啧,那些东西更是造钱玩意儿,稍有些年头的,如何都要三百两以上。
离盏手生,以前来逛古玩,都是顾越泽在一旁给她掌眼。
现下身边就跟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和一个还没有柜台高的徒儿,她哪里敢对几百两的古玩下手?
万一捯饬一番,弄回去的还是假货,这可不成了祁王府里笑话了吗?
离盏想想顾扶威欠扁的笑容,即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后用一百二十两银子,买了方好砚台,再花五两银子买了二十张上好的薛涛纸便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