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万木峥嵘,荫翳蔽日,即使丽日当空,也仍然昏暗无比,甚至偶尔看不清三丈开外的事物。
草木葱茏,但凡能落脚之处,便是路,难免踩踏一些野草野花。
沿途遇见过许多野兽,越是靠近密林深处,便越是具有灵性,偶尔有几头具有攻击性的豺狗,起先看见打头的几只小熊猫时,登时作势袭击而上,小熊猫一见风头不对,扭头便朝树上奔去,忽然一反应,连忙又从树上跑下来,于林苏青身前各站一方,像是防护。
而那些打算袭来的野兽,在看见它们身后时,却紧忙垂首后退去,重新隐匿回丛林之中。
地枇杷拽着的爪爪战战兢兢地,可见它们平日里常在树梢上呆着,极少在地面上活动;可见平日里它们四处摘采野果时所担待的风险,抑或是它们不曾如此深入过。
小家伙们见危险退下,纷纷扭头望向林苏青,林苏青注意到了那些野兽的前后态度,也注意到了小家伙们的目光,他知道它们望的是他怀中的血色坠子,以为是那坠子逼退的野兽,但实则林苏青知道,野兽们畏惧的并非是坠子,而是畏惧着他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狗子。
因为对于坠子,不通灵性的不会害怕,假使有足够的灵性能识得坠子,那也只会上来同他争抢。
所以,那些野兽所畏惧只能是狗子。那才是个杀气腾腾的厉害家伙。
料到了狗子会来,也料到了狗子镇得住,否则依狗子的秉性必然会直接阻止他,又怎会给他留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之所以不愿意来,其中应该是有什么它不愿意沾惹的是非。
可是,既然是他执意要来,即使生起了是非,也应当是因他而起,也应当是由他承担。况且,他林苏青,一个众神眼中的祸患,何惧是非?
何况,丹穴山连他这个祸患都敢包庇,丹穴山又何惧是非?
见了那些龇牙咧嘴满目凶狠的大家伙都不得不俯首而退,小家伙们的胆子便壮起了许多,探路也探得大方了许多,对于实力比不过方才那些大家伙的,已然不放在眼里了。
在悄怆幽邃的深处,推着草丛折着树枝,走了许久,小家伙们将他引到了一处巨大的帘洞跟前。
帘洞正面朝着空旷处,水帘直泻而下,下方是一条直淌的河流,边上皆是嶙峋的碎石,无可攀岩,无可落脚。
他们是从这处帘洞的侧方来的,恰可以与帘洞并排,看着底下的滔滔水浪。帘洞的边上有一条狭窄得仅可落一双脚的窄道。
小熊猫们上前去扒着墙壁,呈“大”字状侧着往帘洞里挪着步子,林苏青瞧了瞧距离,也照猫画虎地如是这般的紧贴着墙,抓着墙上的植株与凸出的石块,一点一点的往洞口挪去。
进入后,是大约十来人敞怀并排那样宽,小熊猫们兴奋地站起来往前方指了指,似乎是在告诉他前面就是了,于是都加快了脚步。
狗子赶到帘洞时,瞅了一眼边上那被他们蹭着走过而留下的高低不同的痕迹,有些青苔被踩破,显得很是狼狈。
它冷眼瘪了瘪嘴:“生怕没谁知道来过似的。”
漫不经心地多往前走了两步,路过时,随爪朝那洞边的墙面上一拍,顿时有赤色光辉乍现,那些被挤压、或揪扯而横七竖八、或凋落的花草们瞬间恢复生机,就连剥落的青苔也瞬间补上了缺失的那几块。而后它从斜侧方,向那帘洞纵身一跃,直接穿过水帘跳进了山洞。
在狗子刚进入帘洞时,林苏青一行已经来到另一处洞口前。
这是一处别样的地界,自然生成的葫芦形的洞口,连顶上的柄都未曾遗漏,林苏青心道:“可谓是阎王老子做木匠——鬼斧神工。”
前方丛林似乎更深,超出十丈开外就是一片漆黑,若不是有自然之风扑面而来,则宛如一条死路。
十丈以内,映入眼帘的是奇花异草,许多是他不曾见过的物种。有的他见过,但是其中有一些不该是在这样的季节盛开,有的甚至不该是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
它们弥散着沁人心脾的香,但是那含着香的空气皆是止于葫芦洞门前,像是自然里有一道分界线,连气味也严格遵守着规矩,不逾越一丝一毫。
或许穿过前方密不见光的幽林,便又是一片开阔的地界?
林苏青忍不住再往前迈了一步,正要踏下两层石阶的第一层,四只小熊猫连忙抱住他的腿,最大的忍冬着急忙慌地赚进去站在他跟前,一边挥舞着双臂,一边疯狂地摇头。
它们能进,而他却不能去的——
“是妖界?”
听他一问,左右各二抱着他腿脚的四只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与忍冬一起猛点头。
林苏青便收回半步,站在两端“世界”的交界线上,往前探一探脸便能闻见花香,往后收一收下巴,香气便立即全无。
说来奇怪,人的嗅觉是有适应性的,在具有特殊气味的地方呆久后,对气味理应从逐渐适应到完全适应,并因更久而无所感觉。可是这里不同。
站了许久,他依然如初初来时那样清晰的闻得到香气,甚至依然能清楚的闻出其中数不胜数的不同香气。每一种都十分独特,不仅独特,还完全不融于其它的香,更是谁也不为谁的气息而有所改变。
即使它们扎堆成簇,也依然保持着各自独特的气息。它们并不争抢着让你闻到,而你却无可抗拒,且每一种都相当分明。
林苏青试图从其中找出他能识别的花种,竟是一眼便看见了一种绝不应该会生长在这等环境之中的花——依米。
依米花成四瓣,每瓣分别为红、白、蓝、黄,各成一色,纵使凋落也绝不相同。据林苏青所了解,它们是生长于荒漠地带,能在非洲毒辣的日头下绚烂盛放的花,居然在这里也有。
他听闻依米不同于别的植株,它们只有一条主根,在荒漠里孤独而又顽强地寻找水分,如若足够努力、足够气运,或许四五年后便可以攒够开花的养分。
等待五年只为惊艳短短两日,是一种勇敢而又辛酸的花。在这依山傍水,土地肥沃的地界内生长着,或许它们盛开的花期会长一些?
除了依米,他认得的还有夕雾、鸢尾、莪术等寻常的花,只是它们不寻常在,似乎有一种气节——无视季节、无视气候、无视环境,想开就开的盎然的骄傲的气节。
有些是能入药的……林苏青岔神想着,便忍不住伸出手去想采摘,拐枣瞧着他好像又要往前去,一着急赶忙往上一蹦,抱在了他伸出的臂膀上。
林苏青登时一愣,正值意外,然这时,侧前方的花丛里窸窸窣窣仿佛即将窜出个什么东西来,林苏青与拐枣闻听动静,顿时意识到危险逼近,旋即朝脚下看去。
与此同时,地枇杷也意识到了异样,它紧张得浑身发抖,就在那危险的气息逼近的一刹那,它浑身一抖,紧张得下意识地两爪一擒,只见它恰恰擒住了一条蛇。
并且恰恰是一只爪爪擒住了蛇的颅骨,将蛇的嘴紧紧握住,它这意外的一爪竟是连那蛇的信子也被自己咬在了嘴外。而另一只爪爪则是巧巧的擒住了那条蛇的七寸心脏处,亦是捏得死死的。
显然地枇杷自己也惊住了,它万万没有想到由于害怕随便的一爪爪,就恰恰将这条蛇给擒住了,更是万万没有想到擒得还恰恰是地方。
它愕然地、傻愣愣地与那条红头玄身的蛇大眼瞪着小眼。显然那条蛇也惊怔了,怕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就这样被捉住了。
“别松手。”林苏青连忙提醒道,吓得地枇杷又是一抖。
其余的四小只连忙围住地枇杷,忧心忡忡地看一会儿可怜巴巴的地枇杷,焦头烂额地绕几圈后又焦急地看一看林苏青向他寻求帮助,万般焦灼之下忍冬伸出爪爪试图从地枇杷手中接过那条蛇。
“别动!”林苏青一把提起忍冬的后脖颈子,生怕阻止晚了,“我正在想对策。”
他在书里见过这种蛇,头部是赤色,身体乍一眼是玄色,但在日光之下却像是深蓝色,并且,在它的身体两侧各有一条白色的线条。这是一种行踪隐蔽极其罕见的剧毒蛇,它拥有蛇类中最大的毒腺。
“啊!!洛洛啊!快来帮我啊!”
突然,自前方密林深处传到一道脆生生的呼喊,那声音谈不上成熟,也不算是稚嫩,很脆,大约出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
那少年似乎正朝着葫芦洞这方奔逃而来,伴随着如巨象锤地的脚步声,只见前方树林尘沙滚滚,大地剧烈震荡。
那少年与那沉重如天崩地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黑暗得不见天日的密林之中,仿佛有路灯为那少年点亮逃生之路。
“月亮树?”林苏青诧然——第四冰川之后几乎绝迹的稀有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