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聊着话路过的是三名年轻的女仆,皆是粗衣布裳,远不比先前的那些姑婆子穿戴得细致。
她们仔细地将交谈的声音压得极低极小,生怕被谁听走了。却是不巧,恰恰被躲在边上矮树丛的林苏青的听了个一清二楚。
对于那名新来的女仆所提出的疑问,其实也在林苏青的心中勾起了好奇,尽管他一向好奇心颇重,但由于常常因为好奇心而踩过许多坑上过许多当,这次他按捺住了自己——现在不该是好奇这种无聊小事的时候,现在应该是走为上策。
终于等到她们的脚步声都走远了,林苏青这才从树丛里探出身来,他瞅了瞅左右前后,确定再没有人走来,于是继续往前边躲边走。
借着昏暗的天色,躲藏起来要比青天白日之下容易许多。好在今夜不见月色不,否则他这一身偃月服上的银丝只怕是要映上月光,将他的行迹暴露。
虽有天时地利,但他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每逢拐弯处,他先得以后背紧贴着墙面,薄薄地立着,先屏气凝神的观察拐角后的情况。直到确认没有特别的声响后,遂探出小半截头去再亲眼观察一番,直到完全确认没有可能的危险,他便立马拐过去,不敢多做停留。
如是小心翼翼地潜行,还算顺利。却是突然,就在他正打算拐过一个墙角时,不巧迎面就遇上了今日来捉他的凸肚子胖大婶!
她们只顾拉手闲话,是他率先发现,旋即侧身闪到一株大树后边蹲下来躲着,等待她们彻底走过。
他一身偃月服以白色为主,在树干后面其实不太隐蔽。随着她们越走越近,林苏青的心跳也随之越来越紧迫。
她们聊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林苏青的心跳声也越来越清晰……
她们还没有路过他,他若是此时探出头只怕会真的撞上,于是他根据闲聊中不同声音,估算着她们究竟有几个人。
似乎在胖大婶的身边还跟了两三名同她差不多的地位的婶子姑婆,大家于闲话之间并没有什么阶级与尊卑的隔阂。
提心吊胆的等着,终于等到她们路过了他,林苏青悄然探出一丁点视线,趁着无人察觉,趁着此时勉强还能视物,窥看这一路人的背影。
她们之所以聊得投入,并非在聊亥时不能外出行动的普通规矩,而是在聊着夏夫人克夫一事。毕竟刚刚又成了一亲。
林苏青一愣,赶忙支着耳朵偷听。
“哎你说,这七日之内都已经死了两位了,夫人这克夫命克得也忒狠了些吧。”
“谁不说呢,自打老爷病逝后,夫人成的所有亲,每一个活过三天的。”
“这回是个相当年轻的,应当命硬的吧?”
“这谁说得准?命硬不硬与年轻不年轻有什么关系。”
“年轻点应该会好些吧?”
“前几个年纪也不大啊,不都是成婚当夜就死了?”
“啧啧啧,真的是,谁说得准呢,我觉着自打老爷暴病而去,咱们夫人整个人都变了,性情什么全都与从前不同了。”
“对对对,我也觉着变了,夫人以往从来都喜欢披着头发,现在却梳得一丝不苟。”
“哎呀是不是要到亥时了?咱们得走快些了。”
有人插话提了个醒,她们赶忙加快了步子朝院子深处走去,一路议论声细细碎碎地伴随着她们走远。
仆人们的起居室应当都是在后照房,而后照房的位置通常都地处宅邸的最末端,恰好与林苏青要去大门的方向背道而驰。
因此他现在只需要避过那些回去后照房方向的人,之后便是再也不会碰上。
时辰是最不经消耗的,当他再看天色时,不知不觉里居然已经将近亥时。
而后这一路躲藏,得见夏宅的仆人们无不是神色匆忙,着急忙慌地赶去,特别是那些做洒扫收工收得晚的,更是极度担心走慢了逾越了亥时,谁都怕极了。
毕竟亥时不得夜行这个规定,连那些姑婆子大婶们都不敢违背,何况更低一等其他下人们,自然是谁也不敢违背。
于是后来所遇见的人,大多是形色匆匆且是格外的轻手轻脚,估计是怕惊扰了夫人就寝。
他们的脚步声轻了,动静小了,却使得林苏青不得不加倍谨慎加倍留意,才好准确的避过他们。
他特地将行进的速度也变得更慢些,以免一个不慎就迎面撞上了谁,而后再被捉回去捆绑得更加严实。
他好不容易避过了人多眼杂的时辰,似乎不再有什么人出现了,这才抬头又辨认了一番天色,时辰似乎也走得很匆忙,不过半会儿的功夫,亥时就已然过半。
趁着四下无人,林苏青抓住机会向前疾行,不多时,他便穿过了两道院门,眼瞧着过了正房就是外院,再多走几步就是宅门口了!
突然,东首房的异样,吸引了他的注意。
东首房历来是居住着家中位分最长者,眼下已经亥时过半,若是居住着年长者,早该歇下了。
在这样的时辰,其他的每间房皆是早早地熄去了烛火,偏是那间东首房依旧灯火通明,成为了杳杳之夜里唯有的一间光亮,显得格外不同。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不同之处,那便是,东首房的房门,像是特地留着一道门缝,门缝不窄也不宽,大约与一节小臂横卧差不多。
林苏青心中有一种没来由的直觉,直觉在怀疑,怀疑那间东首房有诡异。
种种情况不免引得林苏青壮起胆子多看去两眼,却正是这多看的两眼,顿时将他骇得浑身一抖,险些忘记了躲藏!
幸得反应及时,他登即蹲下,快走了几步钻进以假山搭建的景致里边猫着身藏着。
而后,他透过假山与假山之间的缝隙,冒起了胆量再度窥向方才那惊人的一幕。
方才他晃眼一看,竟然猛地看见了有一张惨淡的脸挂在那门缝之间!面色苍白如尸骸,目光阴瘆如厉鬼。
他怕是自己看错了,可是这回一看……是的,他没有看错。是真的有一张脸挂在那门缝之间,正在转动着眼珠子观察这门外的一切。
有且只有一张脸,什么也没有,有且只是眼珠子在缓缓转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似。
那张阴厉的脸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来喜房内喊他“相公”的半老徐娘——夏宅夫人!
只能看见脸,其下空洞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子,大约藏在门口?
霎时,那张脸猛地冲出了门缝,但是!却只冲出了一颗头颅,没有身子,只有头颅凌空悬吊在半空中!
她果然不是人!林苏青惊愕住,只见夏夫人的头颅正朝宅邸伸出飞去,去方向……不好!可能是去找他的!
林苏青抬腿作势赶紧逃,却乍然于这时候萌生了一个要命的想法——他……他想去东首房看一看没有了头颅的夏夫人……
这该死的想法!
理智告诉他,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保不齐那夏夫人的脑袋何时就会折转回来。
可是……
人在有的时候,当好奇心蹭上来之后,可谓是如百爪挠心,此时那任谁也劝不住的作死想法,充斥着他的内心,是连他自己如何也控制不住。
他真的很想去看上一看,这可如何是好……
可能与他现在长本事了有关系?他摸了摸手中的哮天狼嚎,这算不算有恃无恐。
竟是没有料到自己的胆量会增长得如此这般的大。最主要的一点,他不止是想去满足好奇心,更迫切的目的是,他真的有些想同这位夏夫人较量一番,试一试自己现在的长进。
他知道,这想法太要命了。
可是,他说服了自己,先前得见夏夫人很惧怕敕邪令,依照先前的来看,即使敕邪令有可能打不死她,但已然证明驱退她是绰绰有余的。
如是,假使他打不过夏夫人,届时他乱丢一通敕邪令,也可克制住夏夫人不是?
那么他跑该是跑得了的吧?
既然跑得了,保得住命……如是想着,林苏青立刻握紧哮天毫笔,去到边上随手扯了几片树叶子,下笔飞快地逐片逐片画了一通。
而后,他将树叶分成了几部分,取了一部分揣在怀里,取了几片卡在右手的袖口处,剩下来几片则紧紧地捏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叶子虽然是经过神笔绘画,但是单单从肉眼上瞧的话,看它与普通树叶子之间其实几无分别。
紧接着,他蹑手蹑脚地摸到了东首房的门前,只在门口稍微等了一等,缓过了一口紧张之气,他便从门缝中丢了一片画有敕邪令的叶子进去。
敕邪令没有触发,也没有丝毫回应与动静,很好,说明无异。
他随即将门缝稍微推开一点,侧身一闪,入了门内。
而后将门重新关上,并在关上后,在门上画上了一道敕邪令。阻止不了自己作死的心,便只能仰仗着主上所授的敕邪令保命了。
外室一切正常,继而……他小心翼翼地撩开珠帘往内室里潜去。
瞧了瞧,望了又望,内室也毫无身影。
奇怪,那夏夫人分明只飞了一颗脑袋出去,身体应该在屋内吧?
林苏青摸着后脑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脆大步径直往前走去,放肆的观察整间屋子。
果然没错!
刚一深入内室,他骤然发现,在床边有一双腿,似是有人端坐在床边,只是被放下来的罩幔埋住了。
床幔是墨蓝色的,因为那双坐在床沿边的腿挡住了,于是下摆有一部粉都堆积在腿上,像是将腿埋住了,并且所着的裤子,也是墨蓝色,凑巧与罩幔混成了一色,令这双腿不易被发现。
但,却恰巧被林苏青一眼给撞见了。不禁瞠目结舌,或许……正是那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