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苏青等了不多时,就见方才的小二连忙跑下来,迎接他。
“抱歉抱歉,有劳公子久等了,是小的侍候不周,公子您楼上请。”
小二很是惶恐,连连道歉:“实在是小的眼拙,还请公子恕罪。”
“无碍。”林苏青往楼上看了一眼,便提着衣袍往三楼上去。这时候小二并不跟着,引了路他便退了下去。
“公子,小的就先告退了,有什么吩咐您二位招呼就成。”
林苏青点点头允了小二,便径自上楼去。每迈一步,越往上走,木制楼梯特有的声响便逐渐清晰,令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有些紧张,越往上越有些紧张,一共十五层台阶,他数得清清楚楚。当最后一步迈上来时,他一眼便看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颍王,且一眼就扫完整个三楼,除了颍王以外,果然一个人也没有。
三楼甚是宽敞,只搭了六套桌椅,比较注重装饰型陈设。四面靠墙设着立式折叠的屏风,各式各样,有沉香木料雕刻的镂空屏风、有织锦画布的刺绣屏风、有寄情山水的书画屏风、也有云母水晶等颇为贵气的屏风,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单单是这些屏风装点,三楼便区别去其他楼层,格外雅致。
“你要找的人,都在那些屏风后面。”颍王岿然坐着,随意说道。
林苏青心里一惊,这显然不是指那些是藏在后面的,而是被他“处理”了扔到后面的?
“既然你如此说,我便去瞧瞧。”林苏青佯装轻松一笑,实则心中惴惴不安,难怪三楼无人却没有人通禀。
但是,他所说的去看看,不仅是看看自己的那些人是否都“在”,更是要看看屏风后边还有没有异样,比如藏着颍王的人?
他如是说着,便朝那些屏风一一瞧去,边瞧边假意玩笑道:“不知为何,我近来胆量愈发的小了,前几日还被一只大耗子吓得冒了一场冷汗。适才给母后和太后请安时,她们还特地嘱咐今日有雷,想来她们是以为我连打雷都怕了。”
听着只是闲唠家常不关紧要的废话,可林苏青此时说这些却不是与颍王闲聊的。
他话里有话的在警示颍王两件事。
其一,因为他胆子小,出来必然是设有提防。其二,此次出来,皇后和太后是知道的,他若出了事,皇帝也会知道。不过这是临时编的假话,他其实并没有告诉她们。
“你也可以不看,太子受惊,我担待不起。”颍王只是眸子转来看了林苏青一眼,并不在意他看与不看。
但他这一句话令林苏青心中一惊,这意思即是——那些人都死了……
“那便不看了。”林苏青说着便走到颍王所在的桌前,与颍王对面落座。
他此时头疼得紧,真是千算万算算不到颍王包场,千算万算算不到颍王会直接杀了他派的那些人。
所幸他在听雨阁以及听雨阁的附近,安插了不少暗卫,掷杯为号,他们便会立即冲上来救援。
林苏青长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这么久了小二还不上茶水来。”
分明是酒馆,在三楼的六张桌面上,其余五张都是空桌,只有他们所坐的这一桌,放了一筒竹筷子,甚至连空杯盏都没有。
林苏青打量几张桌子的眼神,被颍王尽收眼底,他随意道:“我特地吩咐了小二不上酒水,大哥你不介意吧?”
见林苏青一愣,颍王继续道:“没有酒水,谁也不用犹豫是喝还是不喝,便谁也不必担心谁中了谁的毒。省了那些旁枝末节,才好专注于谈话。”
都已经打算清楚了,才来问他介意不介意,这不是水仙不开花在和他装蒜嘛。
林苏青只好道:“不介意,少喝一口也渴不死人。”心中却恨不得原地爆炸,这叫他如何掷杯?难不成扔筷子?
他心事重重,颍王的心好毒。
随后他又看了看这处位置。颍王所挑选的位置,桌子靠在窗边,而他们二人是对面而坐,座位处均是一堵墙。
如是看来,二人落座的位置有墙壁遮挡,即可以抵挡从窗外射来的暗箭,而桌子靠窗,便视线开阔,遂能通过窗户将窗外一览无遗。
这扇窗户便如同一条绳子,他们俩是两头的蚂蚱,若是出了什么事,颍王跑不了,他林苏青也跳不了。
颍王选的这个位置,取了一个平衡,对彼此都公平,好位置。
“怕是要落雨了。”林苏青观看窗外逐渐阴沉的天色,而后他张望着整间三楼,假意是观察光亮,余光却是在扫视四周的一切,特别是那些能藏人藏物的地方。
“应该让小二掌灯了。”
他以为自己做得已经很不经意,却还是被颍王一眼点破:“你不必警惕,三楼只有你我二人。”
突然一声惊雷落下,就在窗外不远的天空,雷声很大,震耳欲聋。忽然下起了雨,与与惊天的雷声截然不同,雨吓得十分细密。
颍王看向窗外绵绵的丝雨,闲情逸致道:“雷声很大,雨却很小。”
林苏青听不出这句话是否别有用心,他也看了片刻的雨,大约是因为这雨,莫名的心就静了许多。
他撑着脸看了一会儿潺潺雨幕,又看了片刻雨幕下来来往往穿梭的行人。心里惆怅,实在看不懂颍王想做什么。
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与其提心吊胆搜肠刮肚的猜测和提防,不如有话就赶紧说明,有屁就痛快的放。越拖越晚,对他越是有害无益。
于是,他偏过脸看着颍王,玩笑道:“你特地叫我过来,不会是叫我来陪你看雨看人的吧?”
颍王侧目盯着林苏青,勾唇一笑,像是在笑林苏青的等不得。而后道:“雨是寻常的雨,人,却不是寻常的人。”
林苏青一愣,何出此言?莫非是要聊他的身份?
他当然不能直接承认。
“是是是,你不是寻常人,你是颍王,是战功彪炳,奉功卓著的大元帅大将军。”他打着哈哈笑道:“我亦不是寻常人,我是太子,是国之根本。”
颍王抬眸瞧了林苏青一言,像是附和道,却像是话里有话。
“寻常人只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确比不得你我。高处不胜寒,生死尽在一念之间。”
林苏青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好端端的谈什么生死。咱们俩不都是千岁千岁千千岁嘛。”
颍王这算盘打颇深,他愣是猜不透。
大约是见林苏青始终不上道,颍王皱了皱眉头,其实在颍王看来,林苏青必然是在装傻,但他亦是摸不透林苏青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二人各自闷了良久。
林苏青光吃饺子不拜年,等的是颍王自行说破,可偏偏颍王稳如泰山,就是什么也不说。他很是无奈,他一定要憋住,这种时候,他不能主动,他一主动就容易露馅。
他余光睨了颍王一眼,便继续闷坐,看谁憋得过谁。
又过了良久,雨都下大了,果然颍王的性格还是躁了些,终究闷不过林苏青。
他终于按捺不住,直白的提了出来:“阁下的救命之恩,本王算是报过了。”
林苏青听得心中一紧,阁下?称呼如此生疏!
颍王果然怀疑了他的身份!
更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出言竟然是如此斩钉截铁,仿佛已然抓到了他不是真太子的把柄了似的。
一句话就令他有些慌了,究竟是认?还是不认?
他思来想去,反反复复的揣度了几回。还是不认吧。
要想安身立命,打死不承认才是硬道理。
“二弟为什么突然称呼为兄为‘阁下’,如此生疏?”
颍王却是一声嗤笑,这一声笑令林苏青心中更是紧张起来,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
“二弟?”颍王又是一声轻笑,“阁下有所不知,本王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不过在前几年病逝了。”
啥?林苏青心中怔愕,这是撞人枪口上了?怕是要全剧终了……
这下二太子不得不调他回去了吧?
虽然心中胡七八糟的乱想这,但他面子功夫做得充足,他用了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感叹道:“哎呀没想到为兄这脑中的伤势,居然真的有这么严重!为兄竟一直不将它当回事儿呢!”
随即对颍王笑道:“不瞒你说,为兄先前磕伤了脑子,御医提醒过会影响一些记忆,为兄始终没当回事儿,也不见遗忘了什么,不成想,竟是真的有影响。”
颍王一双虎目紧紧的盯着林苏青,盯了良久,而后才似随意道:“哦,其实我上面没有兄长,只有一位姐姐,和亲去了。”
“……”
林苏青先是一惊,这他妈的是在故意玩他呀!旋即他就去回想自己方才说的借口,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番,幸好没有什么纰漏,更没有直接改口叫他三弟。否则还真的要完蛋了。
而后他连忙假装赔不是:“伤情方面,不是为兄要刻意隐瞒,是父皇有交代,不能对外提及此事。”
把责任甩给皇帝吧,为了让自己的谎话都已佐证,他随即故作沉重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可还记得为兄府上设宴那日?后来听闻你无端中毒,也没顾上去瞧你,其实为兄那晚也不好过。”
“便是那晚为兄吃了醉,回寝宫时,不甚跌了一跤,把头磕伤了,一睁眼醒来,记得一些人,也忘了一些人,还吓坏了不少人。”
他瞥了一眼颍王的反应,这个算是解释了为什么上次在树林时,没能认出他身份来吧?
“旧伤渐好,却又在方寸天池又添了新伤。”哀叹地摇了摇头,伤神起来:“有些时候分明是方刚发生的事情,转眼就给忘得一干二净。就比如,明明刚用完午膳,转眼却去责备膳房为何迟迟不备膳食”
他说有头有尾,煞有介事。
“御医如何说?”颍王神色不变的问他。
“御医说是颅内受到了震荡,只是暂时影响一些记忆。今后可能会自愈,自己想起来,也有可能丢的便丢掉了。”
话音落下,林苏青本以为颍王还会说些什么,然而颍王却闭口不言。
越是这样的沉默,便越是令他心虚。并且颍王不仅不发一语,连面色都丝毫不变,林苏青心中不由得有些焦灼,唯恐颍王如上回那般,闷不吭声的憋大招。
轰隆!
突然惊天一声巨雷,仿佛就劈在他们所坐的窗外,登时吓得林苏青浑身一抖,着眼瞧向颍王,却见颍王岿然不动。
林苏青自知丢了大颜面,于是,他干咳几声复而坐得端端正正,单方面装作何事也不曾发生。
颍王紧紧地盯着他,良久后,唇齿牵动,毫无情绪的道:“编,继续编。”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雷惊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