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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八 扭曲的世界 (二)
    那年轻人染着一头红发,上身穿黑色西装,系蓝领带,下身则搭配一条五彩斑斓的沙滩裤,脚穿白色条纹长袜和黑皮鞋。
    他皮肤有种病态的苍白,配合着那不伦不类的名牌服饰,漂亮的五官,显得异常妖气和另类。
    他从驾驶舱里出来,表情倨傲至极,一手指着玄野,样子十分愤怒地说道“没有教养的贱民!本少爷只要动一根小指头,就能立即让你们统统下地狱!哼哼,到底是谁在吹牛,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在这个崇尚实力的世界,弱小即是罪过,弱者没有话语权……你们的态度让我很不爽,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是的,我要让你们一个个跪下磕头,以感谢本少爷的不杀之恩!”
    年轻机师跳脚大骂着,漂亮的脸蛋逐渐变得扭曲,米凯尔面露鄙夷,凌然不惧,玄野悄悄往前走了几步,紧了紧手中的枪。
    而与此同时,那怪兽猛地仰起身,奋尽最后一点力气,一巴掌狠狠扇在机甲肋部,将机体拍翻,锋利的尖爪,在装甲表面留下三条深深的爪痕。
    那年轻机师连惊呼声都没发出,就从机甲上摔落下来,不省人事。
    怪兽偷袭得逞,昂首怒吼,接着身躯再次坠地,激起漫天尘土。
    米凯尔愣愣地望着这一切,好半天才嘟囔道“报应来得真快!”拉起玄野回到车内,绕过出事地点,驾驶车子远去。
    接下来的路程再无变故,越野车一路疾驰,野蛮地撞翻一只拦路异形,进入市区范围。
    图哈娜市区街道里死气沉沉,不见往日的热闹景象,有些高层住宅的窗户外,还燃烧着滚滚浓烟烈火。
    路上偶有几个行人,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或是不知所措的夜路人,他们眼中充满了惊慌和恐惧,缩着身子,只等待着那未知的命运,降临到自己头上。
    路边一家珠宝店的落地玻璃被人砸碎,几个头戴鸭舌帽、手拿棒球棍的不良青年,正将一柜台的金银首饰,装入身后的旅行背包里。躲在里间的中年男店主,不顾妻儿阻拦,跑出来劝止,被他们围在角落里一顿乱揍。店门前,一个满身酒气的醉汉,趴在人行道上呼呼大睡。
    市区周边的环境如此,越往市中心走,交通便愈加堵塞,人群也多了起来。在临近市政府中心的街道上,警方架起了临时路障和数条警戒线,有专人负责检查来往车辆上的人员证件,警戒线后面,一队队头戴钢盔手持枪械盾牌的警员,正分批次来回巡逻。
    即使面对蜂拥而来的逃难人群——人类在遇到灾难时,总会有不同的选择,他们黑色警服背后的sat字样[注1],既表明身份,也足以警告一小撮心怀不轨企图浑水摸鱼的人,不要轻举妄动。
    米凯尔亲眼看见一位参议员,在数名特警的保护之下,仓皇地越过警戒线,奔向市政厅。
    警方设置临时路障,不单是为了防御异形的突然冲击,也禁止一般社会车辆通过,但米凯尔出示了自己的联邦公民社区保障卡,很轻易就通过第一二道警戒线,至第三道警戒线前,一个胖警员拦住了越野车
    “抱歉先生,根据原先的《城市战时管理条例》,与本州最新颁布的《突发公共事件应急预案》,从这里开始的道路都被划归为临时交通管制区,请您配合警方的行动,将车辆停靠在指定地点内,同时我们将依照规定,对您的部分随身物品进行检查。”
    对能顺利开车通过前两道警戒线的人,特别是年轻人,胖警员不敢掉以轻心,因此话说得很客气。
    他见米凯尔脸色不佳,自己也无意得罪这种年轻气盛的公子哥儿,于是向同伴招招手,打算例行公事地搜查一下,便准予放行。
    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后排位置,沉默无语的玄野。
    胖警员对玄野的印象实在太深了。
    这个拥有b3级权限却说话不多的少年,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亲自去图哈娜警署保释一个只有d5最低公民权限的平民少女,而且在完成保释手续后的第二天,果真有人前来撤销案件。
    由于第二天刚好轮到胖警员休假,所以他没有遇见当时的另一个共犯——米凯尔·迪米雷尔,但从事后同僚的描述中,可以看出那个报案人的来历同样非凡。而这并非是事情的最终结果,当隔了一段时间,胖警员因为年中内部考评,想整理档案时,却莫名发现案件居然已注明销毁,连带那位嫌疑人以前的案底,都被完全撤销。
    在胖警员二十多年的从警经历中,这样的事情不仅绝无仅有,而且翻阅整个联邦警察机构最近几年的卷宗,也找不出一起类似的情况。
    那意味着少年背后,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深厚背景,胖警员又不蠢,只当事件从未发生过,还怎么敢继续追问原因。他本以为自己与对方再无交集,谁料在这多事的夜晚,却再次撞见了那个来历神秘的少年。
    “原来是您!”这一刻,胖警员心里又惊又喜,他连检查都忘记了,不顾旁人奇异的目光,对玄野行礼道,“非常对不起,先生,我不知道这是您的车……让您受惊了。”
    玄野继续沉默。
    胖警员也不在意,认为那是上位者应有的矜持,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问清楚对方欲往的目的地之后,自告奋勇走在前头领路,米凯尔对此自然没有意见,任由胖警员安排。
    胖警员在图哈娜警署工作多年,虽然位置不高,但他平时懂事机敏,认识的警界熟人极多,越野车在两辆警用摩托的引导下,没费什么功夫,就挤开聚集于周围的数百人群,来到毗邻市政厅的德兰诊所门口。
    和旧时代有所区别,联邦医疗保健系统不是依照公立和私立医院划分,而是非盈利性和盈利性。
    遍布全联邦各州市的注册医疗机构,大部分以私立为主,公立医院的数目和规模非常有限,其中非盈利性私立医院又占到了总数的80。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十分复杂,很难用一句简单的“产品市场化”来解释,甚至一些医药领域的相关工作者,也分不清盈利性和非盈利性医院之间最重要的区别。
    而德兰诊所,正是非营利性私立医院中的佼佼者,至少在亚历山大州范围内,它是公认最好的私立医院,没有之一。
    在权威评审机构评出的全联邦专科排名中,德兰诊所也有多个专科被列入前三位,虽然被称为“诊所”,但其实规模一点都不小,单是去年一年的门诊量,就超过七十万人。
    此时德兰诊所门口汇集了大量的伤病患者,他们之中仅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是被怪物袭击,其余大多则是因慌张等人为因素所造成的伤害比如摔伤、烫伤、心脏问题,又比如踩踏、抢劫和暴力伤害。
    也有一小群人,认为诊所周边的警力部署比较密集,安全级别比市政大楼还高,因此甘冒风险跋山涉水,来这里寻求庇护——守卫德兰诊所的是整整一个中队的sat特警,外加若干持枪警务人员,诊所主楼外的草地上,还停放着一架小型直升机。
    这种人满为患的时候,胖警员的人脉优势便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只听他对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官说了一句“头儿,他们是上面关照过的重要人物,需要立即入院。”用手一指旁边的玄野和米凯尔。
    那警官正自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亲自去查两个少年的底细,见开口的是位老熟人,只低声抱怨几句,便摆摆手允许插队。
    进入德兰诊所后,警员身份就不那么好用了,玄野因为年龄较小,怀中还抱着一个人,出示自己的公民卡后,很快就得到了一间单独病房。
    胖警员不能离开岗位太久,感觉功劳也立得差不多了,便瞅准机会向玄野他们告辞。
    这次玄野点头表示谢意,米凯尔紧握住对方的手,感慨地道“世上总归有好心人啊!你老兄很够意思,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互相交换过手机号码,胖警员好似预见到自己光明的前途,兴高采烈地离去,玄野则在米凯尔与一名分诊护士的陪同下,来到单独病房。尽管这间病房并不是专用,但里面设备齐全,十几平米的房间内,并排摆放着两张床铺。
    玄野将阿芙拉放于靠内侧的床位上,轻轻拉上被单,盖在少女胸前。
    忙完这些,他转身想对米凯尔说什么,谁知眼前一黑,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往前跌倒。
    米凯尔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扶住,再看玄野腹部的伤口绑带,那上面血迹斑斑,浸透出一大片鲜红颜色。米凯尔吓得不轻,急忙请护士小姐上前查看,焦急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那女护士经常围着病患打转,一些浅显的医学常识还是懂的,说道“病人只是失血过多,没什么大碍。”
    见米凯尔还是一脸紧张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说道“请您放心,病人的公民社会保障卡上,有详细的血型鉴定……他不是什么稀有血型,由于包扎得当,实际失血量也不过分严重,只要进行交叉匹配实验,就能立即输血。”
    听女护士这么说,米凯尔才稍稍缓一口气。核对信息、抽血化验、重新护理包扎、系上腕带、签字,等做完一系列流程,玄野已躺在病床上沉沉入睡。
    疲惫不堪的米凯尔趴在床边,想起今夜发生的一桩桩事情,心中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守了一会儿,那种空虚烦闷的感觉更甚,又见玄野呼吸均匀、状况稳定,便决定去外面透透气。
    德兰诊所一楼大厅,人流长龙从前台一直排到走廊外,夜间诊所里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本就不多,这一下子涌入过量伤患,对医疗系统的运行负担可想而知。
    外面局势复杂凶险,在场的医护人员谁都不敢奢望那些早已下班回家的同事,还有闲心和余力赶回来帮忙,他们只能尽量缩短流程时间,并优先处理伤势最重的病人。
    可即使如此,情况也不见得有丝毫好转,医院人手确实有限,照顾不到所有伤患,一些衣衫不整的病人连座位都没有,就这么或躺或靠在塑胶地板上,呻吟半天,却仍是无人理睬。
    米凯尔穿梭于人流之中,虽然有点同情他们,却也爱莫能助。
    他挤出人群,想到室外宽敞的地方抽支烟,忽然瞥见大厅外的墙角边,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正挽起袖子,蹲在地上为一名中年伤者做包扎。
    那中年伤者的右腿应是被某种利器刺穿,鲜血染红了半边裤子,疼得满头大汗。可是由于他独自一人居住,身边缺少帮手,好不容易进入诊所排上队,却被告知至少还需要等待两个小时,才有医生过来处理。
    中年伤者的境况本就糟糕,而大厅里几个青年又嫌弃他满身污渍,冷嘲热讽地说“大叔,瞧你邋遢的样子,是不是一直找不到工作啊?”
    也有的说“省省吧,一个胡须都刮不干净、土里土气的废物成年人,有什么脸抢医疗资源!”
    中年伤者老实懦弱,争不过他们,只好呆坐在角落里,苦苦掐熬,不想却被一个女孩子给救了。
    蹲在中年伤者对面的女孩,梳着一条马尾辫,手臂上还带着点伤,容貌虽然漂亮,但衣饰简朴,看起来不像是有钱人家出身,也并非护士。可她专注的神情,却使米凯尔眼前一亮,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米凯尔本就想找点事情做,以暂时抛开那些痛苦的记忆,于是也跟着蹲下身,询问道“需不需要帮忙?”
    女孩子抬起头,看了看对方,目光有些惊讶,但很快回答道“好的,谢谢,请麻烦您帮我压住这里。”说罢扭过头,继续干活。
    中年伤者的那条裤子连着痛处,不方便脱下,女孩就从包里取出一把修眉用的小剪刀,细细剪开一个口子,然后在米凯尔的配合下,清理、固定,再用纱布一圈圈缠绕。
    做完这些,女孩子的额头微微见汗,她还没来得及休息,一个中年妇女又急匆匆奔过来“善良的小姐,求求你救救我的丈夫吧,他一时心急从楼上跳下,摔折了腿骨,流了好多血,要不是遇到好心的邻居,他早被那些怪物发现了……”
    消息传得很快,不出片刻,便接二连三地有人前来求助,女孩子不忍拒绝,一一答应下来。
    米凯尔始终跟在女孩子身后,随着她一起东奔西走,渐渐地,他也摸清了一点救治的小窍门,帮起忙来更加得心应手。
    就这样,不同人以不同的方式,叙写着他们的人生故事,正如查寝的护士小姐推开房门,却蓦然发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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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sat全称secialeaonsandtactics,联邦武装特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