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顾虑到此时人多,得注意形象,李弘真想给她翻一个大白眼。
本来张依依准备在他成年前坚决不叫他大哥的,但架不住李弘自己作死呀!
为了让张依依叫自己一声哥哥,稍大一点的李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要一天不用忙功课,就随时准备着哄张依依开心。新奇的玩具、美味的甜点那都是小意思。背黑锅才是这对兄妹的最佳相处模式。假如今天张依依打碎了一件古董,明儿撕碎了哪位大家的名画,闹腾得不得了,但她还是能成为父皇母后眼中最乖巧听话的“安定”。为什么?
因为有他背锅!
……所谓上行下效,有他这个大哥做榜样,还真怪不得俩小的也一条路走到黑。小小年纪就开始给张依依背锅了。
现在回想起来,李弘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是脑壳坏掉了。每天都在受罚抄大字,却还天天跟小丫头屁股后面颠颠地跑,就为了听她叫一声哥哥。
好在,从两年前开始张依依真的愿意叫他哥哥了,不再连名带姓地呼唤。
李弘觉得自己有点被安慰到了。
……殊不知,张依依就是故意的!
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哪会毛手毛脚地打坏古董,毁掉名画?
她只是看小李弘太严肃认真很好玩,想逗逗他罢了。孰料这小家伙就一根筋,认定只要对她好,就能被她叫哥哥。为此就算因为背了黑锅被父皇母后责骂,惩罚写大字写到夜深人静,手腕酸疼,一边抹泪一边写的时候也不肯放弃。
张依依只好认输,乖乖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结果这两个字一出口,张依依惊讶地发现,她居然一点别扭感都没有?
……也许是李弘小盆友的韧性与坚毅让她佩服了吧。
总喜欢一语中的的系统又要现身说法了:宿主你承认吧,其实是你深刻地意识到活了那么多年的自己,还比不上一个小盆友成熟。对方在心理上的年龄,已经碾压你了。
“……闭嘴。”
但这个故事,是以天真的李弘明白到,让张依依叫自己哥哥根本就不是幸福圆满的结局,而是新一轮背锅侠与共犯生涯的开始为落幕。
就好比现在。
李弘无奈地看着张依依,挫败地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叹息道:“那好吧,不过得先把义阳姐姐送到公主府以后。”
张依依眼睛发光。“一言为定!”
“这里人多,你记得跟紧我。”李弘再次嘱咐,哪怕他知道张依依的马术和身手比镇国大将军还要厉害。
如今有求于人的张依依也没不识好歹,乖乖地照他的话做。
其实送亲队伍本来就是要在长安的几条主要大街上游一圈。
义阳的婚礼特别盛大,毕竟眼下李治只有三位公主,而义阳又是第一个出嫁的长女,当然要更气派一些。
张依依骑在马上,四顾张望,好奇得紧。
她不是没看过古代世界,却是第一次到唐朝来。
该说不愧是华夏史上最繁荣昌盛的朝代吗?一路行来,只见百姓们个个服饰整洁,面容白胖。四周高楼林立,随处可见商铺酒肆。送亲队伍所至,两旁行人纷纷停驻,与乐队一同起舞作乐,这是只有物质条件优渥,精神层面富庶的大国国民才会有的特点。
张依依被他们欢乐的气氛所感染,脸上笑容越来越大,愈发显得姿容无双。
很快,便有往来男子抛来随身荷包,以表爱慕。
张依依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见有人敢起头,也嘻嘻笑着来凑热闹。各色荷包被接二连三地扔到张依依怀中、手上,她在惊讶过后,在系统的提示下明白这是人们夸她颜色好,喜欢她的意思,一边惊讶这边的民俗之开放,一边眉开眼笑。
那些人见她不生气,就更大胆了,有些心直口快地开始自报家门,有些文采好的,居然当众作诗撩人。
张依依觉得有趣极了,捂嘴轻笑。
……被李弘拍了一下脑袋。
“莫要胡闹。”李弘说着,扫视了一圈,用眼神吓得那些人不敢再造次。“都丢了。”他看向张依依拿在手中的那个宝蓝色荷包,眼神不善。
“哦。”张依依也只是觉得这种情况跟现代比起来都不相上下,还蛮风雅的。可她半点应和的心思都没有,见状想也不想地丢开了手上、身上的荷包。对那些人特别没有诚意地耸耸肩。
“没关系,安定公主,等您长大,我们排着队去跟天皇求娶!大会儿说好不好呀?”一个面容俊美的书生大声回复,末了又问了一句身边的人。
其他人大声应道:“好!”
李弘脸色难看,张依依则哈哈大笑。“他们真可爱。”
这情形被前边骑马走在花轿旁的宣城看了去,惹来她不满地哼了哼。“果然是武氏的种,小狐狸精!”
送亲队伍到了公主府,这时候要新郎友人跟新娘的女伴彼此斗诗,男方必须对出让女方满意的句子,才能恭请新娘下轿。
宣城作为义阳的亲妹妹,义不容辞。相反,她认为这恰好是她表现的大好时机。
李弘拉着张依依站立在旁,看了看她的脸色,问:“要不要也去试试?”
张依依摇头,她才不要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呢。按理说,身为公主,她得到的教育是跟宣城差不多的,甚至只要她愿意,武媚娘分分钟就能把世上最有才学的老师请过来教学。不过她在诗词上,好像就是少了点天赋。连最基础的打油诗都作不好。受了那么多年古文化的熏陶,也只是到了别人作诗她听得懂的地步。
幸好,这辈子跟下下辈子她都不靠文采吃饭。也幸好,作为目前唯一的女儿,李治跟武媚娘对她也是纵容居多,有什么要求,都朝李弘几个身上套。她乐得轻松。
反观宣城,虽然张依依跟她特别不对头,倒不得不承认她还真的有几分天赋。从小饱览诗书,满腹经纶。虽然比日后的上官婉儿差了点,但比大多数同龄女子都要强。
看她轻轻松松地出口成章,轻而易举地得到大家赞许的目光,张依依表示,她一点儿都不嫉妒。
内涵比不上,我就肤浅地比外表!
宣城出过风头之后,挑衅地朝张依依一笑,终于想起来这是姐姐的婚礼,她不好做得太过,才稍稍放了点水,让姐夫权毅顺利地恭请义阳下轿。
宣城扶着姐姐进门时,不知是否因为得意忘形,过门槛时未留意到脚下,踩着了自己的裙摆,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惊呼着,宣城紧闭着眼睛,心里恨得要死。好不容易才离开了那座牢笼,好不容易等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再集中于那可恶的安定,而在自己身上之后,竟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一摔,就让自己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了!
千钧一发之际,想象中冷硬的地板没有来到,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牢牢箍住,跌入一个温暖紧实的怀抱之中。但只是一瞬,那怀抱便退了开去,空留鼻尖一缕暗香。
宣城睁眼望去,只见眼前一名十四五岁,身着白袍,面容俊美的少年郎冲自己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谦逊有礼地道:“姑娘小心。”随即转身离去。
这一变故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少年从救了她到转身离开的时间也不过三秒。宣城却被他那一笑给勾得,愣在原地良久,脸上微微有些烧。
张依依没进公主府观礼,她就是讨厌义阳,不需掩饰。
这会儿她坐在马上等着李弘出来,无聊地把玩鬓边垂下的小辫,殊不知在远远的角落中,刚才救了宣城的白袍少年郎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铁沐风觉得,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见到她,即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只是没有想到,这会儿的她竟然这样小。看起来不超过十岁吧?比他还要小。
那年他从“无名岛”回去,顺着张依依教给他的法子找到了外公,只不过当时外公看起来神志不清。他跟云城无法将他带走,于是商量着,让云城回去报信找大人们过来帮忙,自己则跟外公一起在那片山洞之中住下。
外公的心智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照常教他武功,跟往日没什么两样。
坏的时候,会跟他说很多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
如何继承家学,如何名扬天下,如何娶到倾国倾城的妻子。婚后,如何认为爱花之人不该只守着一朵花,反倒应该将遇到的娇花都搬进温室,爱护照顾。如何四处留情,与妻子越行越远。
铁沐风这才明白,为何这些年舅舅回来看过外公几次,一听到他说要为死去的“外婆”守节,就露出那种啼笑皆非的表情。
也明白为何母亲曾悄悄带他拜祭过“外婆”,外婆的墓碑上刻着的是水柔颂,而不是外公常常念叨的“仙儿”。
聪明的他很快就明白到,外公有两段记忆。一段是他拈花惹草的真实记忆,自己的娘跟舅舅,应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另一段与外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记忆是假的的。只怕是他受不了外婆死去的打击,故意捏造出来让自己好过的虚假记忆。
听完了外公的故事后,他愈发觉得,像爹娘那种只有彼此的感情才是最合适的。
云城那小子在三个月后终于把爹娘给带了回来,在大家的帮助下,外公被带回了大旗门,妥善照顾。铁沐风跟云城在经历过这次的事后,也按耐下闯荡江湖的心,决意要先把武功练好。
春去秋来,两人将满十五岁,武功有所小成。
铁中棠在将大旗门发扬光大后,发现大旗门子弟在繁华的关内,都渐渐意志消沉,有玩物丧志的倾向。他自己也厌倦了江湖中层出不穷的争斗。某日,铁中棠、云峥与许多大旗门元老相商,一致决定搬回关外。觉得只有关外那冰天雪地的苦寒,才能锻出最坚定的心性。
铁沐风和云城却想出去闯荡江湖。
众人商议过后,表示理解雏鹰长大,想要独自展翅腾飞的心理。也不去阻拦。
水灵光和温黛黛为他们二人准备好行囊,温声叮嘱了几句,便放他们走了。
铁沐风、云城便如离开了囚笼了两只小鹰,迫不及待地飞上高空。
这些年他们俩有意识地不去参加府中宴席,就是为了让自己头上父辈的光环淡去。行走江湖时,也决定用假名。
“那咱们叫什么?”云城眼睛亮亮的,“不如我叫横九州,你叫横天下?”
“你怎么不叫螃蟹呢?”铁沐风一脸嫌弃。
“那你说叫什么?”想到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任鸟飞,好心情的云城也懒得和他计较。
铁沐风想了想:“你不是自创了一门功夫,叫蝴蝶穿花七十二式?我看不少前辈都以招式取名,成名后响亮又大气,不如你叫花蝴蝶?”
云城有些不满:“滚犊子!老子才不叫那么娘的名字。老子就算是只蝴蝶,也是铁打的那种!”说到这里,他奋力地点点头。“就叫胡铁花吧!至于你,哼哼,老学你外公整什么风度翩翩,一个大男人竟然学人家女孩子天天洗得香喷喷,四处留香。我看你不如叫楚留香好了!”
铁沐风心念一动,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本书来。他确实挺喜欢书中男主角遇事冷静沉稳之态,于是道:“好!就叫楚留香。”
决定了名字,两人最后又走了一遭东海之滨。这一回,他们是要去常春岛。
数年前,常春岛来了人,将两人的姐姐,云铿与冷清霜之女云盼带到岛上,做继承人培养。这次大旗门再度搬迁,冷青霜知道两个侄儿想要闯荡江湖,因此特地修书一封,让两人带上常春岛,好告诉女儿以后可以怎么联系。
胡铁花是云峥的儿子,也是日后的孙子,他被破例带到岛上。但楚留香有一层夜帝外孙的身份在,是上不去的。因此他本想留在海边等胡铁花。可是等到取代了阴素的新摆渡人来时,楚留香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敢问……无名岛还在吗?”
看面貌大概三十来岁的摆渡人闻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在的。”
楚留香心中莫名地激动,“这位姑姑,可否带我去一趟无名岛?我就在上头等你们回来。”
那人迟疑了片刻,但还是看在胡铁花的面子上带他去了。
再次见到那栋奇特的房子,楚留香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想到了当年的窘迫,又有一种浓重的好奇感。这促使他再度登上无名岛。说来也巧,就在楚留香拜别胡铁花,约好三日后见,进入别墅。
楚留香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看来张依依如她所说,去了别处。
他觉得这个姐姐很奇怪,说话奇怪,来历奇怪,住的地方更加奇怪。
长辈们有时也会谈起她,言语间除了倾佩她的为人,赞赏她当年敢和独孤残单打独斗的勇气外,就是揣测她的来历。
众所周知,白衣仙嫉恶如仇,武功极高。但这号人物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没有人知道她师承何处,来自何方。就连见识最广的日后,夜帝也看不出她的武功路数。最后这些年,她更是绝迹江湖,昔日同她要好的雷鞭、天杀星到处找她也找不到。
楚留香也只知道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见过她,却对她影响深刻。
对此楚留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算起来他见张依依的次数就那么寥寥几次,但怎么一生中唯二的两次窘迫状态,都被她撞见了呢?若说第一次,年纪小就罢了,长大后再遇上他顶多装装傻,当自己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一心一意拿她当前辈尊敬也就是了。偏偏十岁时又遇上了那样的情况……
至今楚留香还记得那时的震撼和窘迫。
这也导致每回外公给他灌输一些与女子相处之道时,总忍不住逃开。
再长大一点的时候,楚留香发现自己不大对劲。即使他总是告诉自己,那是长辈,但脑海里总是忍不住出现张依依那张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脸庞。
……他没办法拿她当成一个长辈。
他觉得,他觉得……
自己要着魔了!
这太不对劲了,必须做点什么,抑制住那种不该有的念头。
最后楚留香觉得,自己只要再去看一眼张依依。也许只要见到她年华老去的样子,自己就能从这样的魔障里走出来了。
他是抱着这样的心态来的,但是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他在院落中等了一天一夜,期间只用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清水。晚间,楚留香坐在院落中一块四方铁盒上闭目养神,等他再睁开眼时,就发现天地都有所不同了。
右边院墙外再不是蔚蓝天空,而被一座青峰取代。他过人的耳力听到的不再是海风呼啸,海浪击打礁石的声音,而是被一阵只有在山林之中才能听到的虫鸣鸟叫声取代。
楚留香心下奇怪,走出门去。
一望无际的海洋不知何时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森林。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他的身上。不过片刻,就有一丝灼热渗了进来,再抬眼,两只美丽的蝴蝶围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翩翩起舞。这番景象,是夏季特有。可他明明记得,出发去常春岛的时候是寒冷的深冬。
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力量,才能在一夜之间,将天地倒换?
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既然房子到了这里,那房子的主人张依依也一定在此。只要找到她,一切问题都会找到答案。
他去四周勘察,发现这栋房子在一处极隐蔽的深谷间,渺无人烟,绝对不会有人发现这里的房子。于是楚留香用了两天离开深谷,走到附近的一座城市。在酒馆中,楚留香弄明白了自己身处的城市名为幽州,隶属大唐,是个他从未听过的朝代。
他怕张依依会突然回来,便在幽州用母亲给他准备的珠宝换了银子,在郊外安置了一处房产,办好户籍。他经常出入酒坊食肆探听更多关于这个朝代和张依依的信息,一边时不时地回去山谷,看看有没有张依依的踪迹。
期间,他又进了一次书房,将楚留香系列的书翻来覆去看了个遍。这样呆了三个月左右,确信张依依不会回来后,楚留香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得主动去寻她才行。
这个世界的人都没有武功,依照他的水准,只小露了两手,就让人目瞪口呆。一次路见不平,救了探亲回来的镇国大将军女眷,便和她们一起进了长安,被镇国大将军府奉若上宾。
今天是大唐天皇长女,义阳公主大婚的日子,长安城热闹非凡。楚留香又收到了大将军府长子,元英的邀请,一起来观礼。
来之前,他还在想,会不会在这样的场合里找到张依依?
却没想到,还真叫他看见了!
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张依依非但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风华逝去,还、还变得比他还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