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风俗,花瓣可入菜,我就顺手加了一些。”唐无衣的两弯梨涡在烛光中盛着笑意。
闻韬大快朵颐,体力终于恢复了一些。这次二人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如今劫后重生,有太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唐无衣只是深深注视着闻韬,空气中弥漫着丝丝暧昧。
闻韬突然记起一事道:“唐岳,我们还要去一趟药王谷。”
唐无衣本能地不想此刻的气氛被打断,却也不愿拂逆闻韬,只好道:“今日太晚了,要不明日再去?”
闻韬却坚持道:“不行,夜间行事才方便。”
唐无衣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去了药王谷。闻韬一路上问他道:“唐岳,你确实看到冰棺中有一具尸体对吗?”
唐无衣想了一下道:“我确定,可是和小彤对质那日我醒来时却没有在冰棺中看到尸体,只有各种毒虫。”
“不错。”闻韬道,“你告诉我后我第一时间去察看就没有找到尸体。我猜,是那个冰棺有机关。”
“哦?”
“赤乌王当年战死,却连个坟冢都没有,我猜是小彤一直用冰棺保存着赤乌王的尸身,就在那个冰棺中。”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已来到了冰棺之前。闻韬指着冰棺四周道:“这里有很多小彤触碰的痕迹,所以,应该有一个机关。”
他俯身在冰棺四周摸索,上次来察看时乌金花一直盯着他的举动,他不敢打草惊蛇。这一次可以彻彻底底地搜查这个冰棺。他以手叩击冰棺下方,辨了辨回声道:“下面有夹层。”
唐无衣闻言也凑过来帮忙,忽然唐无衣触手摸到一个类似开关的东西,往下一按,冰棺发出声响,放满了毒虫的那一层冰棺往下沉,而下面赫然升上来一层,果真放着赤乌王的尸体。
闻韬只见过赤乌王的画像,这是第一次看见尸体,这尸体一直被放在这寒洞的冰棺中,因而面目仍是栩栩如生。他面容英俊,双颊凌厉,嘴唇紧紧闭着,和唐无衣确实有九分的相像,怪不得当时唐无衣神志不清醒的时候会产生混乱,把他当作自己。
“这是我阿兄。”已经恢复了记忆的唐无衣喃喃道。
闻韬轻声道:“唐岳,赤乌王不该被放在此处。还是早日入土为安吧。何况,放在此处,万一被人发现,你的身份……”闻韬没有说下去,他知道唐无衣也一定了解,他的身份不宜暴露,免得又被有心人做文章。
其实这几日唐无衣一直在来回思索自己的身份之事。他很感激他的父王给他服下了忘忧蛊,留给他二十年无忧无虑的生命。如今,他已经足够成熟,足够坚强,能够自由地为自己做选择。他可以像小彤一样做一个永远不愿醒来的人,守着执念癫狂;他可以像他父王一样在梦醒的那一刻就走向自己的命运;或者,他还可以选择做自己,依旧去追寻一直以来自己认定的事,本来这件事就无关身份,无畏生死,如他义父平定南诏却收养了他,如他大哥追随魏王却以命救他,如当今天子弑兄夺位却以一己之力守护着大周的荣光。
无衣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大概,当年他的义父唐佑给他取字之时已为他指引了方向,无论他是唐氏子弟,还是南诏遗孤,与子同袍便是心之所向,能遵从本心就是人生大幸。
死沙场,诛奸佞,守忠魂。如此而已。
闻韬见他没有说话,以为他尚在犹豫,迟疑道:“唐岳,你……”
“入土为安吧。”唐无衣斩钉截铁道,像是和这个冗长迷幻难辨真假的梦境做一个彻底的告别。
“我知道有一处可葬赤乌王,离此地不远。”闻韬道。
“好。”
苗人并不以棺木下葬,因此唐无衣和闻韬用一张竹榻将赤乌王的尸身抬到了象谷。夜色溶溶,象谷中的瀑布传来簌簌的水声,氤氲出一片片水雾。二人将赤乌王的尸身埋在一棵榕树之下,月光中,不远处的象群拍着象耳,发出轻声的呜咽。
从此以后,世上再也不会有人知晓赤乌王的相貌,也再也不会有人将东都阁的阁主和南诏遗孤联系在一起。唐无衣将最后一抔土撒在了坟冢上,默默地转过身走了几步,负手对月,他颀长的身影融在月光中,皎皎孤立。
闻韬并不想打扰他,独自走到一边的清潭边,赤脚拨弄着潭中的清水。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隐隐亮了一片,唐无衣回头想叫闻韬却不见他的踪影。他的心陡然悬起来,喉头发干,他在象谷中穿梭搜寻,在这所有的一切全部都结束了之后,唐无衣明明白白地看清了自己,此刻,他只想要找到闻韬,从此以后,再不放手。
终于,他看到闻韬背对着他,正对着瀑布出神。唐无衣一把从后面抱住他,轻声道:“对不起。”
闻韬本来正在发呆,陡然被人抱住,已是一阵心悸,听到唐无衣的“对不起”后更是不知所措,他哑声道:“什么?”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唐无衣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似乎就在耳畔。
“在少林,我杀了人,不该瞒你,让你担心。”唐无衣柔声说着,“还有这一次,我太大意了,我……”他觉得喉头有些哽咽,除了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一些,竟不知该说什么。
闻韬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不过他头脑清明,他声音有些滞涩道:“唐岳,我只知道,如果我没有把那个我在归云山庄第一次见到的唐岳带回来,我是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