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厅的人,只有夏侯白芷一个一直在自言自语:“不会的,不会的,欢姐姐不会的!”她受了接连的刺激,原本娇憨欲滴的少女此刻脸颊瘦削,眼神苍白。对于一个豆蔻少女来说,这确实太难接受了,先是准嫂子暴毙,再是朝夕相处的欢姐姐,最后竟然是欢姐姐做了这一切的事。她无法接受,永远也无法接受。
唐无衣和闻韬冷眼观察了满厅的人,相视一眼,互相眼中都还有丝丝疑虑。
“诸位听我一言。”唐无衣突然朗声道,“此事还有若干疑点没有解开。东都阁做事,一向要水落石出。嫌犯现今死无对证难以服众,请诸位先回去休息,再给唐某一点时间,待众事清楚后再给大家一一说明。”
第20章 1.16旧事
第二日,雨已停,却依旧没有放晴,山中雾气深重。闻韬照例早起,侧耳细听,可听见清风穿林,虫鸣阵阵,流水潺潺,或有一二飞鸟掠过,留下白羽片影。若是极目而视,可见山中已有早开的杜鹃星星零零,是鲜妍的水红色,成片成片,纵是山庄院落里有一两株桃李开得千娇百媚,也万比不上这山中野杜鹃的漫山遍野。
“早啊,韬韬。”忽听得身后有人,见唐无衣一脸神清气爽,拉伸着胳膊走过来,他也换了一身衣袍,白色中衣,玄色交领束袖长袍,袖口处有绛红色朱雀暗纹。
闻韬盯了一会儿,忽然升起一阵好奇心道:“唐岳,这就是神策的神武朱雀纹?”
唐无衣轻轻一笑道:“正是。神武朱雀,三军至尊。”他的语气似乎一下子淡了。
“那,东都阁为何没有随神策军回京都?”闻韬阅遍天下书卷邸报,自知当今天子重编神策军后当年在东都洛阳号称虎狼之师的天策军早已不复存在,现在的神策军,驻扎于京都西北,既是禁军,也是三军中至尊至贵的一支力量,随时奉命征讨四方。
“京都人员繁杂,他们未必希望看见我。”唐无衣苦笑道,“反正,东都阁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朝廷机构,这武林中的大小事情,我手下的人就够用了,不用劳烦他们。”
“当年天策管辖东都阁时,不似如此。”闻韬看着远方道,“师尊曾说,当年唐门私豢兵甲,勾结吐蕃作|乱,残害武林多个门派,一时腥风血雨。后东都阁出面,靠着天策军策应,方才一举剿灭唐门。天策大义,武林众人并没有忘记。”
“谢谢你还记得。”唐无衣低声说道。他以为不会有人再说起了,这是天子的忌讳,也是他如鲠在喉的一根刺。他实在并不喜欢这朱雀纹的衣饰头饰,只是大哥总是来信叮嘱他,他不好违逆。听闻韬如此说,他从胸口拿出一枚小小的银质发筘,古朴而有质感,刻着大篆的“天”字,轻轻道,“是我十五岁生日时,义父给我的礼物,原以为,总有一天会戴上天策上将军冠的。”
闻韬想象着曾经煌煌天策驻扎于东都的胜景,一时感伤道:“唐岳,我想有一天去东都北邙山脚下看看。”
“一言为定。”
“唐阁主,夏侯欢的房间已按照大人的要求搜查了一遍,请唐阁主过目。”此时一个小厮来报,两人便一齐往夏侯欢房间走去。
此案至此基本已经明晰,所缺的一环只有夏侯欢控制苏杨二人的手法。夏侯欢并没有学过武功,如何控制杨韵章并带到苏冉冉房间目前还没有眉目。是以一大早唐无衣就吩咐夏侯庄主,找几个可靠的小厮搜一下夏侯欢的房间。
夏侯欢因为是家中的管家,所住的院落颇为宽敞,离前厅很近,方面她里外操持。她并不用侍女,一应起居都是自己来,所以这院中之物都是她一人所有。这本来是个三进的屋子,却不合夏侯欢的心意,便把三进房间之间的门墙打通,变成一个特别宽敞纵深的大房间,一眼可以看到底。她因管家之事繁杂,房间整齐地堆了不少箱笼,一张宽敞的梨花木书桌上也放满了各种账本和书册。
唐无衣和闻韬到时,夏侯欢房间中的箱笼已全部打开验过,小厮回说外面堆着的十几个都是夏侯欢暂时放着,待归册整理后要放到庄上的储藏间的,并不属于她私人所有,而她自己的箱笼只在最里面。二人径直走进去,见一应装饰都很简朴,连床缦都没有花纹。只不过她该是很喜欢红色,衣柜中的衣物并床缦都是各种鲜妍的红,大红,石榴红,胭脂红。这样热烈而明快的颜色。
一一检查了一遍都是寻常之物,并没有异样。只有床边一个带锁的小箱子引起了二人的注意。锁已被撬开,里面只有两样东西。闻韬把东西取出来,一一铺在案上,先是一件小童的衣裙,白底绿花,花样不似中原所用,另一件模样甚为古怪,似乎是一件配饰,一条银链子系着一个琉璃球,那颗琉璃球晶莹剔透,呈现出深深的靛蓝色。二人一时看不出什么东西。
唐无衣道:“夏侯庄主说过,夏侯欢是他收养的,她原本是粟特人。这两样东西似乎不是中原之物,我们或可再问问庄主。”
闻韬点头。
二人来到庄主房间,拿出夏侯欢房间中的女童衣物和琉璃球道:“此物不知庄主可曾见过?”
夏侯庄主看见那件白底绿花的衣裙,眼中现出一阵感伤,他点头道:“确是欢儿之物。胡人多穿素服。这是欢儿从前的衣服。他们族人尚绿色,素服上常有绿色纹饰。我收养了欢儿之后,她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大概是不想记起从前的伤心事,再也不穿素色和绿色,所穿所戴都是红色。她从小生的好看,红色也很衬她。我都要忘了她小时候穿白衣的样子,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