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迁业给程辛苑讲过他和她之间的故事,而且司迁业当时的语气里有一种冷静又迷惘的味道,程辛苑推测,这个故事司迁业可能没跟其他人说过。司迁业在临尘县有一段隐秘、未知又缥缈的心动,而这会儿司迁业的骨灰应该都到左城市区了,他心上挂记的小姑娘,孤孤单单地来寻他。
程辛苑想到这里,特别心疼,欲言又止地问:“那你,你是不是,你知道……”
“您就是程、程辛苑吗?”
宁雨晴忽然打断他,程辛苑一惊,点点头:“我是……迁业跟你提过我?”
“嗯,说过,他说,你们关系最好。”
程辛苑鼻头一酸。他原本以为宁雨晴和司迁业的关系是缥缈的、似有似无的,没想到反而从她这里,听到了司迁业对自己的评价。程辛苑有一种窝心又心酸的感觉,他想到司迁业和宁雨晴交流的时候,一定是开心和放松的,不然不会把自己的好朋友分享给她。程辛苑仿佛能看到一个幻化成虚影的司迁业,拉住程辛苑的衣袖,笑着跟他说话。
握着水杯的宁雨晴继续道:“我前几天跟公司请假去市区,参加好朋友的婚礼。今天下午回来,才知道……知道了这件事。”
宁雨晴好像是在跟程辛苑解释,程辛苑“嗯嗯”地点了几下头,宁雨晴望着他说:“……我就想,我无论如何也应该来一趟……应该要来一趟。”
宁雨晴的目光非常真挚,程辛苑在那里面看到了很多很多的情绪,有悲伤,有怅惘,有思念,也有落寞。当初司迁业跟程辛苑谈起自己和宁雨晴时,程辛苑最后问他,“你喜欢人家吗?”,司迁业答的是,“我得想想”。这姑娘到底也没听到司迁业想好的答案,而逝去的人把这个心底的秘密唯一告之的人,只有一个好朋友。
程辛苑忽然决定,不能沉浸在悲伤中,他有责任也有义务,点醒这个姑娘。司迁业之所以说“得想想”,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和宁雨晴之间有巨大的年龄、阅历差距。尤其是司迁业特殊的工作性质,如果他真的答应和宁雨晴在一起,现在的他就是撒手而去,不负责任。但司迁业是一名警察,他除了要向爱他的姑娘负责,还要向人民负责。
程辛苑决定说点什么,化解宁雨晴心中的难过。
“小宁,迁业的遗体今天火化了,他父母带着他的骨灰回了左城市区。”
宁雨晴听到“骨灰”这个词,眼圈突然红了,程辛苑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跟迁业从大学相识到现在,他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男人,谢谢你喜欢他,我相信你的喜欢,给他临尘县的日子带来了很多快乐。”
宁雨晴肩膀都在颤抖,抽噎了几下,程辛苑赶紧又递给她纸巾。但是宁雨晴始终强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她大概不想在司迁业最好的朋友面前痛哭流涕吧,程辛苑这么想着,柔声说:“你不要哭,你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
如果司迁业还在,他喜欢的一定是宁雨晴的执着和自信,而不想看到自己的死讯让她痛哭流涕。死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要更坚强地活下去,所以程辛苑郑重地拍了一下宁雨晴的肩膀。
他以边境中队警察的身份,以一个比宁雨晴大好几岁的哥哥的身份,还是以司迁业最好朋友的身份,对宁雨晴说:“小宁,谢谢你记得迁业……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份勇敢、独立和善良,积极地过以后的日子。”
他话刚说完,忽然有警员敲门进来报告汛期情况,程辛苑简单跟他交代了几句,警员出去后,宁雨晴似乎调整好了情绪,眼泪终是没有落下来,对程辛苑说:“谢谢,那您忙吧,我先回家了。”
程辛苑不知道这姑娘是本身坚强,还是听懂了程辛苑的劝说。晚上雨大,他也没有强留别人的理由,于是说:“好,你开车回家注意安全。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随时来找我。”
“……嗯。”宁雨晴温和地点点了头,拿着自己的雨伞出门了。
程辛苑当时脑子里还在思考汛期雨情,都没想到要送宁雨晴出门。等他反应过来,起码应该把宁雨晴送到楼门口,赶紧开门出去,却发现那姑娘一个人蜷缩在楼道边,手支着雨伞,默默靠墙蹲下了身。
程辛苑不确定宁雨晴是不是哭了,她蜷缩成一团的身体太小,整个人又落寞又消沉。程辛苑真的非常心疼她,他很想给宁雨晴一个拥抱,他觉得宁雨晴需要一个拥抱,但她需要的,可能并不是程辛苑的拥抱。程辛苑真希望,自己能代替司迁业给她一个拥抱,希望她能向她的名字那样,临尘县的大雨快停,晴空万里,平安静宁。
程辛苑犹豫的当口,他的手机响了,外出执勤的曹冲跟他报告情况,程辛苑跟他说完挂了电话,宁雨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楼道。程辛苑走到她方才蹲着的地方,看到地上的有一摊水,不知道是她雨伞滴下的水,还是她的眼泪。
程辛苑重新回到办公室里,脑袋里久久不去宁雨晴瘦削的背影。都说人的眼睛可以存储图像,眼睛盯着什么东西看久了,那个影像就会印在眼睛上。加之今天送司迁业父母离开,又得知了卫琛平和马全全没有结果的单恋,很多种复杂的情绪一起积压在他心头。
从四年前程辛苑缉拿这伙毒贩开始,他就经历了卜安奇一家的去世、赵寻越烧伤、自己撤职,四年后毒贩终于被抓捕,但是他周围的人又是死的死、伤的伤,命运为什么这么无情,没有迎来一件好事,坏事却千百倍地降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忧无虑的一天都没有,半天都没有,一个小时都没有。人类每天都在准备战斗,还要时时刻刻迎接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