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一切, 在外人看来, 确实很像是大房捉小三的戏码。
首先是谢茂打算让小三司机石丛担任电影的男主演, 不出意料, 石董安插在剧组的眼线向他汇报了全过程。谢总和石董两位大佬在经历了某些不为人道的“争执”之后, 没能上位成功的小司机灰溜溜地离开了剧组。
为了拿回主动权,石一飞安排端木奕进组担任男一号,刚刚被谢茂强势拒绝。
目前剧组的男一号究竟由谁出演, 依然是个未知数。
这也就代表着, 石董和谢总之间的斗争还未结束!
现在,石董杀上门兴师问罪了!这戏码, 简直比电影情节还刺激!
阿鲁导演看着面前那位年轻得过分的俊美男子, 心里也挺犯嘀咕。
石董比小司机好看不止十倍,放着好好的未婚夫不搭理,谢导怎么就看上小司机了呢?最操蛋的是,他左看右看,都觉得小司机是个低配版的石董……这两位大佬玩的究竟是什么情趣?
不过, 他想一想谢茂和衣飞石的年纪,终于也释然了。
二十出头的俩小屁孩子, 谈个恋爱正是没事也要整出事的时候,说不定就是青春疼痛小说看多了。
想想人家的二十岁,出任e,砸钱拍电影, 出轨捧小三……再想想自己那苦哈哈的二十岁。啧啧, 有钱人家的孩子, 真不能比。
阿鲁导演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终于站在了衣飞石的面前:“石董,我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衣飞石已经开了口。没有阿鲁导演脑补中气势汹汹的问罪苛责,衣飞石口吻冷静而恭敬,对他十分气:“劳驾您,上楼一趟请示先生,今晚是否有时间见见我?”
阿鲁导演被他一句话噎住。不是来问罪的吗?这感觉怎么是秦香莲带着孩子来求陈世美?
他这会儿才发现自己太多事了。搅合到这两位的恩怨纠葛之中,绝对费力不讨好。
“您气,谢导就住在三楼32八号房,沿着走廊左手到底,呵呵,不好意思我这儿还有点事没安排好,组里小兔崽子尽添乱,您往这儿走,电梯间在屏风后边,对,就那儿……”阿鲁导演的声音是一个物理营造的渐远效果,一句话说完,他已经自动把自己撂出酒店大门外。
剧组工作人员这个点儿大部分都在酒店里了,阿鲁导演出去也只能蹲在门口,打算等衣飞石离开之后,他再回去。
衣飞石那颜值也称得上是鹤立鸡群,他往大堂里一站,不少人都怀疑他是哪路小明星,来剧组探班或者找朋友的,特别是年轻小姑娘,路过就忍不住多事。衣飞石却不再问了,就在大堂里安静地站着。
没多久,选角导演田继忠也被人喊了下来。
老田很老实,见第二电影的董事长亲自来了,那必须如见大宾,气地准备迎接大老板视察。
对于衣飞石的要求,他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屁颠屁颠跑去敲谢茂的大门,汇报道:“谢导,石董事长来了,这会儿就在楼下大堂里。他问你今晚有没有空,想和你喝咖啡。”
喝咖啡是田继忠的自我加工。
门口穿着睡袍的谢茂眼角微瞥,冷冷一抹讽笑,道:“没空。”
砰,房门就摔上了。
谢茂在剧组一贯显得脾气好,从来不骂人,就管宣那么磨人的拍摄方式,多少跟他合作的工作人员都憋着一口气心头骂娘,一直耐着性子教管宣演戏的谢茂却能忍着不骂人。田继忠一度认为,这年轻轻的公子哥儿是圣人转世。甭看年纪轻,就冲着这气量脾性,整个剧组都不得不服。
现在田继忠知道自己错了。谢茂不是没脾气,他只是不轻易发脾气。
平时里看着谢茂的房门也不觉得如何,有事就伸手敲了,谢导不会发脾气。现在田继忠对着那扇门沉默了两秒,决定把这事儿交给谢导的未婚夫自行处理。
“谢导说,”田继忠想了想,又自行加工了一下,“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说?”
衣飞石准确地领会到谢茂的愤怒,点头称谢:“谢谢。”
蹲在酒店大门外的阿鲁导演都快晕了,怎么回事啊?石董不自己上去就算了,谢导居然真的不让石董上楼?他原本想着衣飞石一走,他就能回楼上找方宪“吸龙气”,现在衣飞石居然就站住了。
一分钟,两分钟。
五分钟,十分钟。
二十分钟过去了,阿鲁导演脚都站软了。
他只好假装在外边忙完了事,匆匆忙忙地再次走进大堂,故作惊讶地看着衣飞石:“石董,您怎么还在这儿呢?谢导就在32八呀!要不我带您上去吧!”
衣飞石气地拒绝了他的好意:“谢谢,我站一会儿。”
阿鲁导演上电梯的时候,还忍不住多看了衣飞石一眼,真要在下面站着等?这两个小年轻,居然不是两个中二暴脾气,一个出轨睡小三,另一个脾气还这么好?
难道……是石董先出轨?阿鲁导演脑洞大开。
回到了三楼,阿鲁导演往走廊尽头看了一眼,发现谢茂的房门紧闭。
他走到另一头的房,敲了敲门。
方宪打开门让他进来,二人是多年老友,长期混同一个剧组,关系无比亲密。
阿鲁随意地倒在方宪的床上,把在楼下的见闻小声说了一遍,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真看不懂——不是一言不合就分手吗?找小三的居然比抓小三的脾气还硬,晾着石董在下面罚站。”
“有传言说,谢导是太子家的亲戚,刚开始我觉着是无稽之谈,现在嘛,这说法有谱啊。要不是那家的亲戚,敢把容家的少爷这么整治?就算石董不姓容,也不能让普通人这么欺负吧。”
阿鲁导演突然坐起来,跟方宪小声八卦。
方宪一向寡言少语,阿鲁在剧组里听的闲话都爱跟他掰扯,专业树洞,绝不外传。
很意外的是,这次方宪没有真的化身树洞,随便阿鲁导演吐槽。他把镜头擦干净放好,揭下口罩,抬头指了指阿鲁要求吸龙气的视频片段——黄龙吸水,正播放到水往高处流的奇景时。
多年老友,默契极深。阿鲁导演立刻就明白了方宪的暗示,满肚子惊讶全都化作一片死寂。
原来谢导是一条龙啊!
难怪谢导能把石董吃得死死的!人难道还敢和龙吵架?
霎时间,阿鲁导演对楼下罚站的衣飞石充满了同情,地位不对等的恋爱,谈得一定很辛苦。
啊,对了,龙和人的尺寸也不匹配吧?顿时感觉石董更辛苦了!
※
晚上十一点。
酒店大堂调暗灯光,进入夜班状态。
在这个不成熟的风景区附近,没有各种小吃摊,也没有可以游玩的夜市、酒吧,不存在夜生活。方圆一公里之内,仅有酒店大堂里竖着一个自动贩售机,供夜猫子们买饮料零食。
衣飞石依然静静地站在大堂内。
前台登记处有一个值夜班的小姑娘,几次偷偷看衣飞石,在十一点半时,终于上前询问。
她告诉衣飞石旁边有沙发可以休息,饮水机里有热水,她的员工柜子里还锁着几包速溶咖啡,饭盒里有打包的开封菜烤翅。她很愿意分享。
衣飞石只说了一声谢谢,并不多理会她。
小姑娘只好遗憾地走了回去。
衣飞石很有耐性。对常人来说很难受的罚站,对他来说也没什么难度。
不过是站着而已。
以他目前的修为,不要说站一个晚上,就算站上十天半个月,他也不会觉得太痛苦。
在他漫长的记忆中,从没有过触怒君上的时候。
他比所有人都认真地侍奉着君上,任何可能惹君上生气的事,哪怕赔上良心道义,他也绝不会做。喜欢与敬畏的心情交织在一起,使衣飞石对谢茂的感情一直是又爱又怕。
反倒是在谢朝的时候,在封印了从前记忆的小世界里,他褪了那层最深邃的恐惧与自卑,骄傲地做了一个人,做了一个被陛下所宠爱倚重的将军。
他的出身,他的家族,他的才华,给了他面对皇帝也能暗想,“我喜欢你才上你床”的底气。
谢朝的衣飞石一辈子谨守着臣子的本份,可他的感情是自由的,他知道,他和谢茂是互相选择。那份感情不是单向的,他的处境也并不被动。
不管衣飞石是否承认,这世上由始至终只有一个衣飞石。
从前的记忆影响了谢朝的衣飞石,谢朝的记忆影响了从前的衣飞石,两段原本被切割的记忆与感情逐渐交融在一起,慢慢变得浑然一体,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了他的行为模式。
从前的衣飞石从不敢心存侥幸。
如今的衣飞石却和谢朝时一样,有了那么一点点赌性:我先试一试,如果陛下妥协了,陛下不生气,我就不出现。如果陛下生气了……衣飞石还是得出面收拾残局。
就和谢朝时一样。
衣飞石少年时曾追杀两个杀手,回皇庄时怕皇帝怪罪,没有自己出面,而是递了请罪折子。他自己就偷偷躲在皇庄附近。发现谢茂派人追他,他立刻就现身领罪。——如果那时候谢茂没有派人追赶,他就直接去西北了。
与今天的试探如出一辙。
让“石丛”消失之后,衣飞石送了个端木奕来赔罪。倘若谢茂接受了,他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现在谢茂不肯妥协。他思来想去,终究不敢让谢茂亲自下场拍戏,还是得亲自来劝说缓颊。
他改换身份留在谢茂身边,是因为谢茂反应太反常,就近监看随时措置——唯一的失误是,他没想到身上淌血的创口居然会被谢茂嗅出破绽来。如今送回来的端木奕安抚不了谢茂,他不回来解释,只怕谢茂还要出奇招,所以,衣飞石必须回来擦屁股。
尽管衣飞石的心里想着,我改换身份回来,是为了监看君上,是为了保证计划不出意外。
可是,当他安静地站在灯光幽暗的大堂里,被愤怒的谢茂责罚时,他心里很明白——
因为离不开先生,所以,我遭报应了。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假扮成“石丛”睡在谢茂床上的日日夜夜,披着另一个皮囊偷盗来的愉悦享受,都是刻在他骨子里卑鄙龌龊的贪欢慕色,败坏了计划中冠冕堂皇的一切。
如此卑鄙。
※
半夜两点,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谢茂看得出天道针对《岳云传》剧组的镇压,衣飞石同样看得出。
不等衣飞石出手,寂静的深夜,一枚至高海印飞入云层之上,没有惊动任何人。微微侧目的衣飞石便重新恢复了专注,认认真真地继续站在大堂里,希望自己一时的温驯能够让谢茂稍微泄愤。
卧屠印升空之后,看上去又要绵延数日的雨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仅有一点儿残余的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发出寂寞的声响。
前台值夜班的小姑娘已经歪在躺椅上睡着,打着小呼噜。这让整个大堂显得越发寂静。
电梯间突然叮地响了一声。
哪怕是深夜,电梯自带的安全提示依然尽职尽责地播报:“电梯门开启,请注意梯级。”
衣飞石听见很熟悉的脚步声缓缓走了出来。
谢茂就站在电梯间出来的走道口,缓缓站住,看着衣飞石。
只看了一眼,谢茂就转身往回走。
衣飞石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可顾不上什么体统,衣飞石拔腿一溜小跑就朝着谢茂跑去,赶到电梯间时,电梯门恰好关闭——
谢茂看着他的双目之中,没有一丝感情。
哪怕电梯门正在缓缓关闭,按下上行键就能将门打开,衣飞石也不敢按。
他用尽量温驯的眼神目送电梯门关闭,下一秒就奔向了楼梯间。
是的,他可以瞬移。但是,这种季节性风景区的酒店安保人员很少,各处通道都安装着尽职尽责的摄像头。这种节骨眼上,他可不想玩大变活人或者几个摄像头同时坏掉的把戏。
一口气窜上三楼气都不带喘的,衣飞石甚至还能在电梯口等着谢茂出来。
“叮,电梯门开启,请注意梯级。”
甜美女声播报之后,目无表情的谢茂走了出来,他没有多看衣飞石一眼。
衣飞石压抑着情绪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之间,他就感觉到了不对。
——又中术了!
谢茂乘坐电梯到楼下找他,又恰好让他落下半步,不得不步行上三楼,这一切都是故意的!这是谢茂所设下的局。就是为了让衣飞石匆忙之间来不及考虑,直接从步梯间走入谢茂的术法之中。
因为着急赶在谢茂的电梯抵达前上三楼,衣飞石忽略了布置在步梯间的陷阱入口。
衣飞石并不惊慌。
谢茂的修为在封印之中,他的修为也不能说全部解开,但是,应付如今的谢茂是足够了。
不管谢茂设下了怎样的局,竖起了怎样的结界,只要他想离开,终究有办法离开。自从记忆与修为一并解封之后,主动权就一直握在衣飞石的手里。
感觉到谢茂的愤怒,四面八方也都被阵法隔绝,衣飞石不再迟疑,即刻跪下请罪:“先……”
谢茂手里多了一道鞭子,鞭影呼啸而来。
君上责罚的意图很明显,衣飞石就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垂首领罚。
他身上穿着自覆的铠甲,凡眼无法看见,赶在君上鞭子抽上身体之前,衣飞石将铠甲褪去,身上就似落下了淡淡一层金光,露出毫无抵抗力的衣料与最柔软的皮肉。
“唔——”衣飞石发出难以忍受的闷哼,一个翻身就退出去三米远。
确保自己到了安全距离,绝不会被鞭子抽上身之后,衣飞石才不可置信地用手抚摸着被抽打的肩膀,盯着谢茂,下唇无意识地颤抖。
……不是体罚。不是泄愤。从头到尾,都是君上的局!
谢茂手持细鞭缓缓走近。
他往前走一步,衣飞石就往后退一步。
衣飞石不认为自己应该逃过责罚,无论谢茂想要怎么罚他,他都不会规避。鞭挞是最轻的体罚,尽管他从来没有领受过,可他认为自己绝对有理由承受。
但是,谢茂手里的那一根细细的鞭子,并不是普通材料制成。
那是一根积聚着能量原石精华的纯能量鞭子。
衣飞石不知道谢茂是怎么做到的,可是,谢茂就是做到了。那一根细细的鞭子,起码凝萃了一千块巴掌大的能量原石精华,换句话说,谢茂几乎把半个宇宙都握在了手里!
这一根鞭子抽在身上造成的后果,并不是疼痛。
而是填塞!
谢茂在把无穷无尽的能量往他的体内填塞!
“你修为很高,眼力很好。不如,评估一下目前的局势。”谢茂手持细鞭,将衣飞石逼到了墙角,衣飞石眼底已经露出哀求示弱的神色——
谢茂站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在那个位置,他不能瞬间抽中衣飞石,但是,他绝对够得着试图破开阵法逃跑的衣飞石。
“比如,在你破开阵法之前,我能不能把这根鞭子全部送进你的身体里?”
衣飞石背靠着墙,用尽量不让谢茂误解的速度,缓缓跪下:“先生,求您别动手。”
谢茂出的这一张牌,再次出乎衣飞石的意料之外。
不管是衣飞石还是衣飞石的君上,他们都是早已飞升上界的圣人。换句话说,他们个人所拥有的力量,足以撑破整个世界,再不被世界所容纳,所以才被天道送去了上界。
因此,谢茂入轮回,衣飞石陪着谢茂入轮回,都要封去自己的修为,才能顺利进入下界。
目前的谢茂处于被封印的状态中,衣飞石其实也没有全部修为。
——这个世界,根本容不下封印全开的衣飞石。
衣飞石此时就处于近乎半神的临界点上,谢茂还疯狂把差不多半个宇宙的精纯力量往他体内填充,一旦衣飞石所拥有的能量超过这个世界能容忍的阈值……
衣飞石心里很清楚,他不会死,死的多半是这个世界。
那种状态下,除了他自己,整个世界都会灰飞烟灭,包括谢茂在内。
他救不了谢茂。
不管谢茂的目的是拿衣飞石的命做胁迫,还是拿自己的命做胁迫,这一刀杀得太准了。
任何情况下,衣飞石都不敢拿谢茂的命开玩笑。
他再不敢擅动。
这是一个早就被设计好的局。
衣飞石不知道谢茂是什么时候做出那根恐怖的能量鞭子,但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仓促而就的东西。细鞭中蕴含的能量太庞大了,衣飞石至今都想不通,以谢茂目前的修为,是怎能完成了这个壮举?
至于今天谢茂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一环扣一环,分毫不错。
衣飞石相信,就算他没有在大堂等候,谢茂也一定会把他晾在房门之外。
——衣飞石用斩前尘夺去了谢茂对他的感情,却没有夺走谢茂的记忆。所以,失去了爱心的谢茂却始终记得,衣飞石是多么地爱慕和紧张着自己。
如果谢茂依然爱衣飞石,他绝不会利用衣飞石对他的爱。
可是,他没有爱了。如今他利用起衣飞石对他的爱慕与紧张,毫无愧疚之心,且得心应手。
拒见衣飞石,扰乱衣飞石的情绪;借着夜雨,放出卧屠印,布置阵法;故意把衣飞石甩在电梯门外,吓得衣飞石慌不择路,一头撞进陷阱——图穷匕见。
“小衣。”谢茂没有往前走,只微微倾身,看着跪在地上的衣飞石。
“爱是软肋,爱是破绽。”
“当你拥有一个人的爱情,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永远都不该拿走我的爱情。”
你爱我,我也爱你。彼此不忍相欺,不忍相害,所以势均力敌。
你依然爱我,我却已经不爱你了。输给我,是你种下的因,也是你注定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