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衣飞石的眼睛, 就怕他一睁眼, 容锦华就没了。
——容锦华不是普通魂魄状态, 他曾随宿贞修道,能够控制自己现身人前。现在他就是能够被任何人看见的状态。衣飞石只要一睁眼,容锦华瞬间就会被瞪死。毕竟不是积年老鬼,经不起衣飞石这一瞪。
衣飞石睡得很沉。
谢茂没好气地抽回手,看向容锦华。突然跑出来想干嘛?
容锦华想找的也不是熟睡中的衣飞石,他阴着脸,盯着谢茂许久,转身朝门外飘去。
谢茂和衣飞石住的是酒店本层唯一的套房,门外就是一间小会厅。容锦华满以为谢茂会老老实实跟着自己去厅说话——他并不想打扰儿子休息。可怜孩子好几天没休息了。
至于谢茂是否几天没休息了……谢茂又不是他儿子,轮得到他心疼?
想起谢茂躺在儿子一个被窝里,打算对熟睡的儿子这样那样, 容锦华就禁不住冷笑。那小子精神好着呢, 需要休息吗?肯定不需要。
他头也不回地飘出了卧房。
——在他鬼影离开卧室的瞬间,谢茂一个驱鬼咒扔在了上下前后左右六方。
璀璨流光的紫芒在天花板、地板、四面墙壁上一闪而逝,彻底杜绝了所有鬼魂的骚扰。
谢茂没好气地翻了个身, 将衣飞石搂在怀里,狠狠吃了一口豆腐, 二人靠在一起,很快就睡着了。哦,你露个面, 一声不吭, 就指望朕屁颠屁颠跟着去说话?你以为你是谁?衣尚予都没这么大脸面, 你个野爹,靠边站。
门外容锦华差点被气疯了。
原本盘膝飘在空中,这会儿也顾不上风度了,试着捶了几次墙,次次都被弹出三米外。
谢茂也没想弄死容锦华。否则,以他在鬼魂系的造诣,这个放在卧室里的驱鬼咒,就能把前来的骚扰的所有鬼魂直接送去轮回了。
“臭小子!”容锦华毫无风度地砸墙。
谢茂在卧室里听不见半点声音,搂着衣飞石已经睡着了。
反倒是咒术作用下,楼下一层同位置套房的宿贞和常燕飞都被惊动了。二人同时走出房门,在厅门口碰头,常燕飞指了指头顶:“……大姑,好像是姑爷?”
容舜也还没睡,闻言立刻跟了出来:“谁?”
宿贞双手结印,在虚空中一点,正在上一层砸墙的容锦华倏地落了下来。
“你想干什么?”宿贞问。
“你知不知道儿子和那个姓谢的小子……”容锦华气愤地问宿贞。
“你不知道吗?”宿贞毫不气地戳穿他,半点不留情面,“容锦华,不要在我跟前演戏。你眼珠子往下沉一下,我就知道你想撒谎。你来找谢茂?——我说过,他不是谢润秋的儿子。不要去惹他。”
容锦华围着宿贞飘了几回,突然就笑了,讨好地说:“你担心我?”
宿贞回头,瞪着门口的常燕飞。
求生欲极强的常燕飞连忙举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并利索转身,关门“睡觉”。
容舜与常燕飞住在同一间屋。关门的同时,也阻隔了容舜偷偷打量容锦华的目光——他并不知道容锦华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以容家长房大少爷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将容锦华的死因视作人生头等大事。同龄人还在读书留学享受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扛起了长房唯一继承人的重任,不辞劳苦辛勤工作。
宿贞总是觉得容舜高人一等的生活强于石一飞太多,然而,容舜的辛苦,也远非石一飞能比。
为了调查容锦华的死因,堂堂荣家大少爷,不惜亲自带队出勤各种安保工作,目标坐着,他站着,目标休息,他在门外守着,遇到危险,他还得带着下属亲自挡住,只是为了保住盛世安全集团总裁的位置。
他得到了石一飞应有的一切享受,也负担了石一飞应有的一切责任。
如石一飞那样吃着汉堡薯条牛肉面,肆无忌惮地睡懒觉、发脾气,是容舜一辈子都不曾有过的放纵。
旁的二世祖想的是怎么弄到股份,怎么弄到公司大权,怎么泡到心仪的妹子,怎么享受人生。稍微有追求的还会想着,念某个对人类有益的专业,做某份对人类有用的工作……容舜不一样。
从他懂事开始,他的人生目标就只有一个。
找到父亲的死因,替父亲报仇。顺带的,母亲或许就会放下冷漠,继续她的人生。
现在,容锦华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容舜的面前。
他那么年轻,那么恣肆……和容舜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砰。
门被常燕飞关上了。
关门的瞬间,容舜看见了宿贞瞪视的双眼。
那双冷眼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我不是妈妈的孩子。那也不是我的爸爸。和我没有关系。
他一刹那黯淡下去的眼神,让常燕飞看着特别揪心。恐防宿贞听着进门暴打,他扳过容舜的肩膀,把人拉到远离房门的窗边,小声问:“你是不是没见过两口子吵架?”
容舜想了想,觉得祖父和祖母那样,应该不算吵架?遂摇头。
“反正长辈夫妻吵架的时候,最忌小辈跟着瞎掺和。孩子看着,下不来台。越吵越凶。”常燕飞对此经验丰富。常家家业庞大,常燕飞几个亲的堂的婶婶里,有嫁进来负责诞育子嗣的,也有结成道侣的,关系极其复杂。人多了难免会攀比吵闹,家族日常生活简直精彩纷呈。虽是世外家族,这方面反倒比世俗人家更加庸俗吵闹。
常燕飞又给容舜打包票:“你放心,只要姑爷还没投胎,我保准让你和他见上面。”
容舜很想说,我不需要你这样做。可是,他确实很想和容锦华说说话。
“……谢谢。”
门外。
容锦华与宿贞对峙片刻之后,宿贞率先偏头,在沙发上坐下。
“贞儿。”容锦华立马讨好地飘到她身边,“贞儿生气还是这么丑。”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宿贞怒问。
容锦华见她怒颜就知道没事了,指了指楼上,问:“你了解多少?”
“如果你想打他的主意,我的意见是,不要妄想。”宿贞没有多少少女脾气,容锦华在伦敦等三个城市遭遇导弹袭击后即刻赶到,第一时间去找“儿子”而不是老婆,可见他来此并非私情,宿贞也不会纠结于私情,“我与他交手几次,没沾过一次便宜。现在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不是我有多本事——”
见容锦华关心地看着自己,她自嘲地笑了笑,带一丝苦涩说:“是我们儿子有本事。”
她和谢茂几次交手,都是因为谢茂和衣飞石的“不正当”交往。
容锦华呢?他关心的并不是儿子。
哪怕他发现儿子和一个男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他在意的也不是“儿子是同性恋吗”“同性性|交安全吗”“儿子和他男朋友的关系稳定吗”……宿贞在逼于无奈必须接受的情况下,还知道给儿子送一盒安全套,容锦华根本就不关心儿子床上的人是男是女。
这种不关心并非宽容理解接受,单纯就是不在乎,或者说,他顾不上。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比如,他想知道,有没有可能杀了谢茂。
这和宿贞想象的不一样。
她梦想中的丈夫,应该是一个爱护妻儿的好男人。
容锦华不是她梦想中的那个人,她努力去回想十八年前容锦华的形象,发现已经记不清了……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直思念着的其实是被她所臆想的男人。因为容锦华死了,她可以把一切美好都寄托在容锦华的身上,她希望丈夫是什么样子,死去的容锦华就是什么样子。
“没有一点办法?”容锦华低声问。
宿贞将手上指,一缕紫芒就从楼上卧室墙面反弹出来,“他能立刻送你去轮回。”
容锦华神色凝重。
“如果我有办法,飞儿不会睡在他的床上。”宿贞说。
“你说他不是谢润秋的儿子。他是谁?是否有家族传承?”容锦华问。
“不知道来历。不过,他使用的咒术很古老,传承也和完整。很可能是某位夺舍重生的老祖。我这么告诉你吧,他很大可能不会对你的‘大业’有什么影响,——你在乎的那些东西,他都不一定在乎。”宿贞再次将手结印,楼上的天花板倏地变得透明,像是玻璃一般。
“看见那把剑了吗?”宿贞指着被谢茂随手放在沙发边竖着的深海王剑。
“这把剑流入华夏修界,会有起码五十名顶尖修者为它命丧黄泉。上一个引得众人舍命追逐的法器,是道德天书。——你见识过。”宿贞说,她目视着那把金光璀璨的深海王剑,“就被他随手放在酒店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