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贞不想给衣飞石看那封邮件:“你也听说了。料是别人爆的, 我手里怎么会有。”
“我如今就住在容家老宅。”衣飞石提醒。不管宿贞是否想瞒着他,也不管容家二房是否要遮掩家丑, 事情闹得这么大, 又是婆媳打架又是跳楼自杀, 不透露风声的可能性很小。
尤其需要宿贞考虑的是, 衣飞石既然已经决定回家了, 一定会日益趋近容家核心。
不管宿贞怎么遮掩, 她昨天在容家二房烧的那一把火,迟早都会被衣飞石知悉, 这是瞒不住的。
“不给你看, 是因为照片不堪入目。”宿贞简单解释一句,第一次正面问衣飞石, “你与他, 是能够轻付家丑的关系?”
老实泡茶的谢茂突然被点名,冲那边母子俩笑了笑:“你们聊。要不我先出去?”
这假惺惺的口吻, 莫说衣飞石,宿贞都听出来他有多口是心非了。
“就算他这会儿出去了,待会我也得告诉他。何况,我不会请他出去。”衣飞石说。
“二房老爷子有前后两位太太,前头的宋太太是你奶奶的亲妹妹,生了你的锦康堂叔和锦心堂姑,后头的谢太太, 是你小堂叔容策的妈妈。”宿贞的描述口吻很界限分明, 只承认儿子与容家的关系。
“谢太太谢紫初, 和容锦康的夫人俞雪卿,她们是大学同学。”宿贞说。
衣飞石是个才来新世界不久的老古董,没看过各种奇葩的八,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流行撬墙脚。
所以,他认认真真地听着,根本没有脑补出各种同学闺蜜之间抢男人的狗血大戏。
这也确实不是什么抢男人的戏码。
俞雪卿出身京市高干家庭,谢紫初是闽省乡镇考入华夏大学的穷学生,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二人都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管谢紫初成绩多好,多么被系里老教授看重,或是谢紫初长得多么好看——
这一切,都和俞雪卿没关系。
俞家的大小姐,是连容锦康都要哄着娶回家的重要政治资源。
谢紫初也从来没想过和那一群高官子弟交往。
闽省姑娘极少外嫁,在谢紫初十五岁时,家里就有媒人络绎不绝地来提亲,第一当然是因为她漂亮,镇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姑娘,第二则是因为她家在镇上是大族,亲族很多,势力庞大。
谢紫初咬着牙坚持要念大学,梦想就是在京市买房扎根,谈一场不以生儿子为目的的恋爱,永远逃离那个重男轻女、捂得人无法呼吸的镇子。
她曾经天真地想,我努力念书,我这么聪明,我长得也很好看,我的未来一定一片光明。
她不知道的是,高高在上的美丽才能让人俯身膜拜,长在乡野间的绝世名花,哪怕带着棘刺也逃不脱被人轻易采摘的命运。正所谓,怀璧其罪。
那年月流行包养女大学生,越是名校出身,越是成绩好,越是长得漂亮,金主越有面子。
谢紫初整天泡在图书馆和教授的办公室里,压根儿就没空搭理那群起哄架秧子的金主纨绔,直到有一天同系学弟容锦康办生日宴,邀请了许多同学,谢紫初也去了。和同学们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儿?
单纯的谢紫初不知道,这世上有太多被金钱虚荣迷花了眼的人。她很小心警惕地没有和那群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下课就被小车接走的女同学一起玩儿,平日里几个和她一样认真读书,天天泡图书馆,拽着教授衣角不放的“淳朴女生”,照样把她干脆利索地卖了。
容锦康是标准的纨绔子弟。
和他的狐朋狗友一样,人前一张脸文质彬彬,人后玩起来禽兽不如。
不过,他也不算坏了心肠。从来不干强抢民女的勾当。反正家里有钱,钱能砸得下来的,管钱砸。钱砸不下来的,他又实在喜欢,就凭着自身魅力去勾搭。玩腻了银货两讫,钱给得爽快,还送京市户口,送出国留学,从不拖欠。
他也挺喜欢谢紫初。漂亮女孩儿谁不想“喜欢”一下?只是谢紫初是他教授的得意门生,大一就看中了亲自带着,每每劝谢紫初投身学术,要读硕士要读博士,不要辜负自身的资质——他想想这姑娘说不定还能成个国家栋梁,得,别祸祸了。干看着吧。
怀着这种既喜欢又欣赏,还有点期待她未来成长的心情,容锦康和谢学姐关系不错。
生日宴给谢紫初一张请帖,是他承认谢紫初未来成就的一种人脉投资。
他永远也想不到的是,这一张请帖把谢紫初送入了地狱。
结束了白天彬彬有礼的生日宴,容锦康送走了同学们,和狐朋狗友开始玩夜场。
他马上就要和俞雪卿订婚了,这是容俞两家非常重要的一次联姻。订婚之后,他就要修身养性,乖乖待在家里当好丈夫、好爸爸,毕业之后,他将正式踏入仕途,更不会留下任何破绽把柄。
——那时候容冲只有他一个儿子,子承父业几乎没有疑问。
所以,那是他最后一次狂欢。
他的好朋友左靖、张学强弄了一百多个漂亮女生来助兴,多数都是来挣外快的女大学生——学历不够高的,这帮子纨绔嫌弃不够格调。还有大批苏国来的俄族姑娘,个个肤白貌美。简直是酒池肉林。
那一张被宿贞发给俞雪卿看的照片,就拍摄在当年的生日宴夜场之上。
十二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姑娘被捆绑在圆桌上,双腿大张对着桌边的年轻男人们。桌上是个走菜用的转盘,男人们就像吃菜一样,把眼前的姑娘吃上一口,转一下桌盘,再吃下一个。
照片中的谢紫初双目迷离,明显被喂了药或是毒品,下半身被拍得极其清晰,纤毫毕现。
喝的醉醺醺的容锦康根本就没认出她来,丑态毕露揪着她的乳|头,大肆嘲笑。
……
谢茂猜到了谢太太和容锦康有点不清楚的关系,他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恶心的故事。
最让人震惊的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件之后,谢紫初居然成了容锦康的继母?这是什么操作?
衣飞石在战俘营见多了这种事,反而不觉得多触动。不要说美貌的女人,在谢朝,但凡漂亮些的男人,倘若没有足够的家世支撑,都免不了要与上官、尊长“抵足而眠”。不说多了,他当初还是衣大将军家的二公子,被信王“看中”之后,不照样得曲意逢迎?
不同的是,谢茂是真尊重他,没有逼迫他,直到他心甘情愿之后,二人才有了实质性的关系。
可是,说到底,谢朝能有几个谢茂?这个新世界又有几个谢茂呢?有了钱,有了权,甚至无权无势穷得叮当响的人,仗着一股子蛮力,都敢对弱小者肆意行使自己的“权威”。
不管生在哪个世道,只要你足够优秀足够好,都要长出足以与自己匹配的尖刺,才能庇护自己。
否则,再多的优秀与美好,最终都不过是恶徒逞凶之后,得意的谈资与炫耀。
毫无疑问,在这件事里,谢紫初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不管她是怎么成了容冲的继室夫人,至少,她不是故意和继子通奸的淫|妇。照片的拍摄时间在容锦康与俞雪卿订婚之前,可谓极其古早。这么多年过去了,容家二房彼此相安无事地生活着,宿贞却把这张近乎羞辱的照片爆出来——伤害的绝不仅仅是容锦康。
谢紫初被俞雪卿推下露台。
到医院之后,谢紫初跳楼自杀。
当年的受害者,勉强养好的疮疤又一次被人揭开,让受害者不得不再次受到重创,绝望欲死。
所以一向不和母亲往来的容舜会气冲冲地找上门来问罪,所以容舜口不择言要求宿贞“做个人吧”,她所做的一切,实在不能让人理解。是,那确实是曾经发生过的真事,是容锦康的丑事,可它同样是谢紫初的痛事。但凡有一丝同情怜悯之心,都不会把那张照片毫不遮掩地爆出来。
谢紫初已经快五十岁了,她的儿子仕途平坦,母子二人都有着很令人尊重的社会地位。
原本她的余生会平静的过去,宿贞用一张真实的照片,打破了这一切。
——她怎么活下去?为了儿子,谢紫初也只能跳楼。
※
从宿贞的小别墅里出来,谢茂和衣飞石没有乘车,在宽阔冷清的人行道上行走。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石一飞’。”
衣飞石穿着羽绒服,走了一会儿觉得京市街头挺冷,就把双手都插在了兜里。
谢茂比较装逼,穿着羊绒外套,原身本来体质好,他又修行了足有半个月,体内真气流转,循循不绝,真不觉得冷。衣飞石还是把他的一只手揣进了自己的羽绒服兜里,轻轻地握着。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我不是石一飞……”为了让石一飞回杭市,宿贞就差点把容家二房掀得家破人亡,真让她知道儿子被借尸还魂,这位爱子心切的女士还不得炸了?
衣飞石这会儿已经不考虑宿贞的脾气格局了,原身的亲妈就是个哑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炸。
“她不会发现。”谢茂说。
衣飞石回头。谢茂从不无的放矢,这么说肯定有原因。
“她是常家的人,和我一样是修士。刚才在她家里就摆了个血缘阵法,查验你的真伪。你与石一飞性格能耐都不相同,你我又不曾掩饰,有心人都能察觉出来——她怕你是被役鬼附身,已经查过了。”
“可我毕竟不是。”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
衣飞石摇摇头,说:“我就是知道。”
谢茂从不轻易占卜,不过,他也很奇怪衣飞石的来历。
他能说自己和原身是同一个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来处,如他所说,这一世的谢茂,未来的谢茂,都是同一个谢茂。可是,衣飞石不一样。衣飞石来自谢朝。这是地球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朝代。
——换句话说,衣飞石没有“来处”。
可衣飞石的身体和灵魂契合得非常好,好得谢茂都看不出破绽来,血缘阵法就更加没辙了。
早在衣飞石带出前世的“将血”时,谢茂就很奇怪了。
他记得石一飞的身份证号码,里边就有出生年月日,只差一个时辰。
不过,一天不过十二个时辰,无非是算十二个命数。
谢茂将手掌摊开,这么多年没算过八字,功夫有点生疏了,不掐掐指头算不明白。
让他惊讶的是,他把十二个时辰都带进去,总共算了十二次。其中,十一个命格与石一飞明显不符,第十二个八字就更震惊了——早夭之命。
天人感应告诉他,石一飞就出生在亥时。石一飞就是早夭的命格。
按道理说,石一飞早就应该死了。
“或许是随便填了一个生日。”谢茂没有说出自己的推算结果。
石一飞出生时就被抱走,给他上户口的人是岑皖,随便写个生日上去,也很正常。
衣飞石不认为自己是石一飞。
他心中有一种很强烈明确的认知,他和石一飞没关系,和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只和谢茂有关系。
“查明白容锦华的死因之后,我们走吧。”衣飞石说。
他已经见识了宿贞的厉害,这绝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欺负的弱质女流,她完全能够活得很好。为了保护儿子她就能逼谢紫初去死,他日发现自己不是她的亲儿子,绝对背后下杀手——
衣飞石不评价宿贞这件事做得对或不对,作为宿贞的潜在“对手”,他只能下意识保全自己。
这妈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