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匪石经常疼的睡不着,毕竟伤到头骨头了,睡觉扭头不小心压着都会猛然惊醒,他只能微微偏着头睡,姿势别扭,总是睡不踏实。
江裴遗有时候哄着他睡觉,时常整夜不会闭眼,看到林匪石的头开始有往一边歪的迹象,就马上用手轻轻托住,调整回原来的角度,让他不压到伤处。
——咱们江副支队可能是铁打的,见缝插针地眯一会儿,就能支撑一天的清醒,不像某个人,一晚上睡不着,就一副面朝黄土行将驾鹤西去的困死鬼模样。
江裴遗刚回去市局,就有一堆文件劈头盖脸地砸到他身上——这几天两个支队长都没在,积了不少鸡毛蒜皮的工作,“后勤”送上来一打需要签字盖章的文件,等待江裴遗处理。
江裴遗草草扫了一眼,将那些一看就让人头大的文件大体分了个类,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印章和印泥,带上无框玻璃眼镜,开始有条不紊地审阅起来。
日光投射在他脸上,在红木桌面一侧落下一道五官轮廓分明的阴影,长睫微微颤动,那索然无味的文字落进他鸦羽般的瞳仁里,轻盈地掠动,倒像是鲜活的故事了。
江裴遗处理完手头上的这份文件,看了一眼时间,该去掐点投喂医院那位“大爷”了,他拉开抽屉,将印章放了进去,目光不经意一扫——
然后不自觉微微定住了。
江裴遗忽然皱了皱眉头,伸手在抽屉里翻了翻,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上次林匪石给他的那个睫毛罐子去哪儿了?
严格来说,那个睫毛罐子还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林匪石信口而至的一句“收了我的睫毛,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他当时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没拒收,竟然就那么不郑重地收下了。
江裴遗一边在抽屉里找那个睫毛罐子,一边心不在焉地想:无怪匪石想要点“风花雪月”,似乎连一个正式的告白都没给过他。
然而那“睫毛罐子”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记得他就放在这一层抽屉里——虽然和一堆杂七杂八的物件放在一起,好像并不被珍视,然而江裴遗以前基本上是每天都能看到它的。
江裴遗没记得他把睫毛罐子放到了别的地方。
他犹疑不定地拉开下一层抽屉,进去翻翻找找,还是没有。
——怎么会忽然不见了?林匪石断然没有把它取回去的道理。
江裴遗顺次拉开最底下的那个抽屉,一把漆黑冰冷的手|枪出现在他眼里,他知道这把枪,这是他跟林匪石来重光市之前省厅分发给他们两个人的,以备不时之需,型号一模一样,林匪石的这把长年放在市局招灰,他的好像是扔在家里了,江裴遗以前血腥气太重,现在不太喜欢玩枪。
江裴遗其实很久没摸过枪了,但是他对枪、还有警服这种东西一直有种难以形容的向往感,虽然他不爱“玩枪”,但是极喜欢枪,这仿佛是某种正义与庄严的象征,是他与无数英烈一生在追求的东西——这时忍不住将手|枪拿起来,轻轻摩挲了一阵。
倏地,江裴遗敏锐地感觉到这把枪跟他的那把好像不太一样——
两把手|枪型号是一样的,所以手感应该如出一辙,那一点微妙的差距……是质量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江裴遗的错觉,这把枪似乎要轻一些,在型号配件相同的情况下,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把枪没有满膛,换言之,弹匣里少了子弹。
可林匪石那手劲儿,开枪说不好能让后坐力把虎口崩裂了,他的枪里怎么会少了一发子|弹?
江裴遗想了想,动作娴熟地三两下将弹匣拆下,子弹哗啦啦掉在他手上,碰撞叮当作响,一共有六发——但是他的手|枪里是有七枚子弹的。
省厅不会给他一把没有满|膛的子弹,唯一可能性就是……林匪石什么时候开过枪?
“他居然会用枪?”这个突兀的念头从江裴遗的心里冒出来,同时他忽然意识到,他对林匪石的理解其实一点都不深,只是堪堪浮于表面——基本上他知道的,其他同事也都知道,而其他人不知道的,他也没有特权查探。
刚开始的时候他性格生冷,对别人的子丑寅卯漠不关心,也根本不愿意搭理这个花架子似的百无一用的“支队长”,后来两个人关系好转,但也是“泛泛之交”的行列,远不及推心置腹……再后来他们扯上了一点“男男之情”的关系,他就更不愿意主动窥探爱人的隐私了,他总是觉得,林匪石有可以诉之于口的心事,会主动告诉他,而那些他想独自埋在心里的……江裴遗也不逼他。
可林匪石到底瞒了他多少事?
江裴遗又想:最后一次见那个睫毛罐子是什么时候?好像是……李成均出事的前一天?
这无由来的念头仿佛地狱爬出的魑魅魍魉,幽冷而鬼魅地缠住了江裴遗的心脏,再一路将他往下拖,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穿成了一线,狠狠扎穿了江裴遗的心脏——
重光市局的内鬼,沙洲的“眼睛”,杀害李成均的凶手……
林匪石跟李成均的关系似乎很古怪,从李成均来到重光市开始,江裴遗就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但是怎么可能会是这样的?
为什么不可能?赵霜那一案的真相,还会有谁知道?只有他、祁连、林匪石,当时江裴遗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是何方神圣给赵霜泄了天机,而宫建合的案子也有林匪石参与其中,一切仿佛有迹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