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话很长,带着张局长特有的冷漠态度,掷地有声,重重的敲击在四个孩子的心口上。
无论是在楼下的晏飞白和张奇峰,还是楼上的黎元淮和黎伯烧,在听见这句话时,都不约而同的感受到了闷声一击。
张局长以一个长辈的姿态,带来了那句来自命运深渊的轻叹。
这是他们共同的宿命。
他们每一个人,都要承受着家里人的期盼去活着。
同所有家长一样,被期望着健康快乐,平安成长,可是又同许多家长不一样,他们被强迫着优秀。
做一个优秀的人,做一个衬得起家族,衬得起血统的人。
你的优秀,在旁人眼中,是锦上添花理所当然。
而你的平凡普通,在旁人眼中,便是无可辩驳的失败和低级。
不独张奇峰,张局长这一课,上给了他们所有人。
“如果,你一定要我说得更清楚明白一些,那我就告诉你,我现在需要你,回到家里去,回到学校去,等着毕业,等着出国,你现在听懂了吗?”
张局长最后说道。
这是一个命令,一个毫无感情的、必须去执行的、来自上位者的命令。
张奇峰沉默良久,始终没有回应父亲。
黎元淮咬着唇,生怕他说出了什么不中听的,会被张局长爆揍一顿,然后再关起来。
那样,他就没法去见秦诗言了。
想起秦诗言,黎元淮终于跳脱了张局长刚刚的话,找回了些自我意识来。
对啊,让张奇峰去见秦诗言,才是最主要的。
而对付张局长的唯一办法,便是不能硬碰硬,只能先服软。
可张奇峰显然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他忽然怒吼出声:“我听不懂!我不回去!我宁可死,也不回去,做你们张家的行尸走肉!”
怒吼声后,是桌椅板凳被撞倒的声音。
紧接着是晏飞白气喘吁吁的声音:“张奇峰,你冷静点!”
黎元淮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张奇峰已经几近癫狂了:“我冷静什么冷静?晏飞白!你瞎了吗?聋了吗?这就是你生活的家!这就是你的位置!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这根本就不是家,这是地狱!”
这是地狱。
最后四个字,在整栋楼里,铿锵有力的回荡开来。
黎元淮忽然手指一松,椅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楼下也安静了一瞬。
她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看着自己已经勒得发紫的手指,一时间有些迷茫。
而后是张奇峰低声的啜泣声,犹在耳畔。
“你以为,毁了张家的人,真的是我吗?”他极力隐忍着哭泣的声音,听得黎元淮的心都揪起来了,“是你啊!你如果没有借职务之便,坑了他们家的钱,他会非得要弄死你不可?人家吃饱了撑的要让你儿子身败名裂吗?”
黎元淮提了口气,对于张奇峰的话,她的内心里是赞同的,但是直觉告诉她,张局长一定不会喜欢听这样的质疑。
而且,他也的确这样表现出来了。
张局长放弃了讲道理,甚至于,话都不对儿子说了,他只是急于去达成他心目中的目的,那就是控制住这个看起来非常不可控的儿子,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离开这栋房子,离开秦诗言,甚至是离开他脑子里腥臭自私的思想。
“飞白,你上楼吧。”张局长说道,声音冰冷彻骨,已经不愿意去维护任何人的尊严了,“我要带他回家了……不,是回地狱了。这么幼稚的话,我真不能相信是在我十六岁的儿子嘴里听到的。在古代,十六岁都可以结婚生子了,是吧?”
他语气中的讥讽,任谁都听得出来。
生子?
这明摆着,是在挑衅和暗示的。
“叔叔,他只是情绪激烈……”晏飞白还想再替他解释解释,可是却再一次被张局长打断了。
“还是那句话,这是我儿子,我自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只说:“帮叔叔跟晏老道个别,这么大年纪了还管不住儿子,我实在是没那个脸见他了。”
晏飞白忙应承下来。
楼下又传上来几声撞击声,声音闷闷的,好似什么钝物击中了肉体的感觉。
黎元淮一惊,匆匆追下楼去。
张奇峰呜咽着,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
“我一定要去见她!”他疯狂的嘶吼着。
黎元淮心里一紧,刚要追上去,忽然听见外头有搏斗声,于是更加加快了脚步。
匆匆出门,正看见张奇峰被好几个彪形大汉扣上了,拉上了车。
“奇峰!”她匆匆上前,想要拦住他们,半路上却被张局长拦住了。
抬起头来,见那双饱经风霜的眼中,流露出黎元淮看不懂的情绪来。
“淮淮,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他眉眼弯弯,语气同昨晚一样慈祥,“不是要补习吗?别让他耽误了你。”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抬头看了眼晏飞白,而后接着说:“你看,你的眼光就比那个姓秦的丫头好,这个才是正经孩子,我们家那个,祸害我们家就够了,就不耽误你们了。”
说完他勾唇轻笑,而后转身离开。
黎元淮被他戳破了谎言,整张脸红得发紫。
呆呆地看着那辆关着张奇峰的车子驶离了壹号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