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种种误会都源于此,是贝海石制造了这个弭天的谎言。
而他之所以要如此,则正是因为江湖上闻之丧胆的「侠客岛」的「赏善罚恶」使者又要出现于江湖,贝海石及其「长乐帮」虽非无恶不作,但却无善可「赏」,且还有恶可「罚」,因而急于要找到一个「替罪羊」有意味的是,逃走的真正的石破天原本就是贝海石等寻到的替罪羊,而石破天逃之夭夭之后,小叫化便成了替罪羊的替罪羊了——江湖上人心险恶,竟至于斯!
然而仔细思之,此类事件虽则奇幻莫测而又机缘凑巧,然而却非鲜见。
在漫长的中国社会与政治史之中,这类故事不在少数。贝海石亦非绝无仅有。
从而,在这一层次之上,《侠客行》的意义及其象征性便值得三思。
其次,小叫化被当成石破天从而自摩天崖被抢下从此流落江湖,除了贝海石居心险恶明知故犯地假装不识之外,至少还有一个半人不把他当成石破天或石中玉。
这便是阿绣与闵柔。
先说阿绣吧。
小叫化被丁当捆成一个大粽子抛入了阿绣的船舱,然后又无巧不巧地救了阿绣祖孙两命,来到了紫烟岛上之后,书中写道:
史婆婆不答,双眼盯住了石破天,目不转睛的瞧着他。
突然之间,她目光中流露出十分凶悍憎恶的神色,双手发颤,便似要扑将上去,一口将他咬死一般。
石破天害怕起来,不由自主的倒退了一步,道:“老太太,你┅┅你┅┅”
史婆婆厉声道:“阿绣,你再瞧瞧他,像是不像?”
阿绣一双大眼睛在石破天脸上转了一转,眼色却甚是柔和,说道:“奶奶,相貌是有些像的,然而┅┅然而决计不是。只要他┅┅他有这位大哥一成的忠诚厚道┅┅他也就决计不会┅┅不会┅┅”
史婆婆眼色中的凶光慢慢消失,哼了一声,道:“虽然不是他,可是相貌这么像,我也决计不教。”
石破天登时恍然:“是了,她又疑心我是那个石破天了。这个石帮主得罪的人真多,天下竟有这许多人恨他。日后若能遇上,我得好好劝他一劝。”
只听史婆婆道:“你是不是也姓石?”
石破天摇头道:“不是!人家都说我是长乐帮的什么石帮主,其实我一点也不是,半点也不是。唉,说来说去,谁也不信。”
说着长长叹了口气,十分烦恼。
阿绣低声道:“我相信你不是。”
石破天大喜,叫道:“你当真相信我不是他?那┅┅那好极了。只有你一个人,才不相信。”
阿绣道:“你是好人,他┅┅他是坏人。你们两个全然不同。”
石破天情不自禁的拉着她手,连声道:“多谢你!多谢你!多谢你!”这
些日子来人人都当他是石帮主,令他无从辩白,这时便如一个满腹含冤的犯人忽然得到昭雪,对这位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自是感激涕零,说得几句『多谢你』,忍不住流下泪来,滴滴眼泪,都落在阿绣的纤纤素手之上。
阿绣羞红了脸,却不忍将手从他掌中抽回。
这位阿绣便是雪山派白自在的孙女,「气寒西北」白万剑的女儿,亦即遭受石中玉强奸未遂羞愤自杀又幸而未死的「白小姐」了。
史婆婆便是她的奶奶,白自在的夫人。
按说,她是遭受石中玉恶行的正主儿,对石中玉自是深恶痛绝。
然而她居然能十分肯定眼前的这位少年决计不是石中玉!
她之所凭,无非除看到相貌有些相似之外,尚能看到这位少年的忠诚厚道的品质与石中玉俨然南辕北辙。
这见事说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极难。
小叫化还是个小叫化,照样依然是那么忠诚厚道,但碰到了多少江湖人士却都无法认识到这一点,其中包括长乐帮诸人、雪山派诸人、丁当、石清、闵柔┅┅等一干老于江湖、阅人无数而又聪明灵慧之人。
然而这些人都几无例外地将他当成了石中玉或石破天!——没有谁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没有谁能像阿绣那样不光看到他与石中玉长相相似,同时又看到品性不同!
众人都被这两个人的相似(只是相似而已却绝非完全相同)的面相所迷惑,谁也想不到这二人品行的悬殊。
至于其他的人,则亦恐怕是「谬误被重复三遍也便成了真理」了,即便有一丝半忽儿的疑虑,但人人皆云,物证(依然表象)俱在,也就只能人云亦云了人世间多少悲剧便是这样形成的!
有意也罢,无心也罢,只看表相,人云亦云,乃是人类致命的劣根性。
从而,我们便应该深切地体会,上述引文之中,何以小叫化「说得几句『多谢你』,忍不住流下泪来」,并且自此而后爱定了阿绣,这并非只因为阿绣美丽温柔、聪慧端庄,更因为阿绣乃是世上唯一不相信他是石中玉的人,是他的唯一的「知己」呵!
除了阿绣之外,尚有「半个」人便是闵柔,之所以说闵柔只能算「半个」,那是因为闵柔在石清怀疑这少年不是他们的儿子石中玉时,闵柔却道:“我认定他是我的儿子。┅┅怀疑是有的,但不知怎麽,我相信他┅┅他是我们的孩子。什么道理,我却说不上来。”
也许是母子天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