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建走拍拍盲狗的头,让它守着玉米,自己爬上棚架,向山梁山望去。只见山梁上,有一层云一般的黑色在急速朝南运行,那是密密麻麻的老鼠,可能有上万只,甚至更多。
李雪建吓得魂飞魄散,从棚架上下来,摸摸盲狗的头,压低声音道:“千万别叫,不能提醒老鼠们这儿有人烟。”盲狗呜呜了一声,十分乖巧地趴在了地上。
山梁上老鼠的声音很快小了。李雪建拍拍盲狗的头,悄悄朝梁上摸过去。走到梁道边上时,他看见不时有十只、二十只掉队的老鼠尖叫着沿路朝南行。原来板结如铁的路面,这时有了指厚的一层灰,老鼠的爪印一个压一个,路面被踩得没有可插针的空地方。
看着满地的老鼠脚印,李雪建喃喃地道:“老鼠除了怕没水,有木板、草席都不会饿死。现在连老鼠都举家搬迁了,这场大旱怕是要无休无止下去了!”
李雪建在山梁山坐了几分钟,天边开始泛白,东方有绚红透金的太阳。李雪建准备转身回去,又隐隐约约听到了北边有淅淅沥沥的老鼠叫。他身上紧缩一下,借着亮色朝远处一望,浑身的血顿时凝住了。
银幕前的观众也都只觉头发发炸,寒毛直竖,甚至有人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山坡上一大片黑乎乎的老鼠像洪水似的,向这边翻滚而来,可能有几万只,甚至更多。在队伍的最前面的几只老鼠硕大无比,浑身都是灰亮亮的毛,个头像小猫或是黄鼠狼,眼睛泛着微红的光,看起来十分恐怖。老鼠们吱吱叫着,爪子踩在地面发出咔咔的响声,合成了一曲可怕的音乐,简直让人魂飞魄散。
李雪建闪了一下身,躲在一棵槐树后。他知道这些老鼠已经饿疯了,它们什么都敢吃。这队伍只要一转头,他和盲狗、还有那颗玉米就谁也别想再活在这个世界上。
卢米埃尔厅坐了3300多观众,但此刻整个放映厅却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惊动了这群饿疯了的老鼠。
第1030章 狼
太阳出来了,阳光里飞舞着一根根灰黑的老鼠毛,如阳春三月的柳絮。李雪建喉头发痒想咳嗽,但他知道不能咳,用手掐着喉咙,让自己不咳出来。
现场不少观众也觉得喉头发痒,但都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发出声音来。
老鼠群像海浪一样从山梁上滚过,咆哮着向远方去了。
李雪建一屁股坐在地上,不住喘着气。现场观众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好一阵后,李雪建回到窝棚,发现盲狗头上满是冷汗。他安慰了盲狗几句,然后去看玉米,这一看之下就怔住了。
玉米叶上有许多白斑点,像芝麻一样,看上去像是得了干斑症。李雪建蹲着扒开土,土是湿的,怎么会有旱斑?他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干斑不是旱的,而是因为这漫山遍野的鼠臊味。老鼠屎是最热最壮的肥,这鼠臊气息也一样热。李雪建对盲狗道:“你守着,我得回村挑水,不然这棵玉蜀黍会被烧死!”
村里静得可怕,地上布满密密麻麻一层老鼠屎。李雪建顾不上别的,径直走到井台上。他把棉絮绞上的时候发现仅剩下一层干疮百孔的布,那布上有一层死后被水泡胀的老鼠,到井口时扑扑嗒嗒掉进井里十几只。
李雪建回村找棉絮,发现整个村子被老鼠洗劫了。各家的箱子、桌子、柜子、床腿等,凡装过衣物粮食的,都被咬得像吃过籽的向日葵盘,到处是洞。
从村里出来,李雪建手里提着三根长竹竿,他将三根竹竿捆接在一起,把一个掏粪用小木碗捆在竹竿的最头上。他三次伸到井下去舀水,但舀上来都是死老鼠。借着头顶的太阳光,李雪建往井里望了望,井里没水了,半井都是死老鼠,如同烂红薯堆积在井底。还有几只活老鼠在死鼠身上跑动着,往井壁上边爬出几尺高,又啪的一声掉下去,发出尖细哀伤的叫声。
“上帝啊,这下水井彻底废了,喝水成大问题了!”有男观众发出一声轻呼。
“这画面太恶心了,我有点想吐!”有女观众捂住了眼睛,但更多的女观众捂住了嘴巴。一个外国老太太喉头翻滚,起身跑到洗手间呕吐去了。
导演们显得非常兴奋,他们发现自己对这部电影的预测是错误的。张然在电影开篇用了很多大全景和远景,他们以为电影会像黑泽明的《乱》,或者陈凯歌的《黄土地》那样,以中远景为主,保持冷静客观。但看到现在他们发现,中远景在逐渐减少,近景特写在增多,而且主观镜头越来越多。尤其这场回村的戏,镜头在主观和客观间来回切换,镜头摇曳不定,将先爷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完美的展现了出来,营造出压抑惊悚让人无法呼吸的气氛和节奏感。他们意识到电影越往后恐怕主观镜头会越多,到最后可能会完全变成主观镜头。
索菲亚·科波拉轻叹一声:“也只有张然敢这么拍,这家伙真是个疯子!”
戈达尔对电影的视听语言非常满意:“2D电影的语言和3D电影的语言不同,现在很多导演拍3D电影都是用2D电影语言拍,出来的效果很差。张然说要拍真正的3D电影,他做到了!”他转头对自己的制片人道:“等电影结束,你去跟张然说,我要跟他聊聊!”
玉米叶上的旱斑越来越严重了。李雪建从棚架上取下鞭子,对着太阳连抽十几鞭,然后挑起水桶出去找水。他认定鼠群逃来的那个方向有水,没有水它们怎么能从大旱一直熬到今天呢?老鼠们之所以大迁徙,是因为没粮食了,否则它们也不会把村落里凡有粮味、衣味的木器都吃得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