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天色漆黑,老黄踱着步向理发店走去。因为是大年三十,路上几乎看不到人,非常冷清。一路上老黄有些踌躇,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勇气走进小于的店里,跟她共同度过年夜。老黄有几分恨钢渣,为什么把这样的事情交到自己手里。
走得离理发店十多米的地方,老黄看到简陋的店外挂起一长溜灯笼,红艳艳的,迎风晃荡。漆黑的夜空下,一间挂满红灯笼的小屋,显得格外刺眼。
看到这一幕,许多观众都想起了高仓健的电影《幸福的黄手帕》,女主角光枝在家门口的旗杆上挂满了黄手帕,等着丈夫勇作归来,最终光枝等到了勇作;可是小于却永远也等不到她要等的人了!
镜头横摇过来,摇向山坡下的城市,山下灯火通明,不时有烟花冲天而起;紧接着,摄影机又摇回来,对准了小于的理发店,山上山下仿佛成了两个世界,理发店彷佛被隔离在尘世之外的孤岛,格外孤寂。
音乐缓缓响起,是贝多芬的《欢乐颂》,随着音乐响起,摄影机慢慢拉了起来,拉到高空,而且越拉越高,小于的理发店也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摄影机慢慢拉出云层,拉出到了太空中,呈现给观众一个孤零零的地球;镜头还在前进,慢慢拉出太阳系,在漫天星海中穿梭。
现场观众知道电影马上要结束了,但全场鸦雀无声,甚至连气也不敢透,专心致志地聆听着《欢乐颂》那美妙音符纷至沓来,仿佛千万道虹彩一道接一道地不断涌现。
摄影机拉到空中后,贾樟柯就愣住了,他意识到张然通过这个镜头完成了升华,从个人孤独上升到了人类的孤独;当最后镜头在宇宙中前行的时候,甚至上升到了生命的孤独,在茫茫的宇宙,所有的生命都是孤独的。
这本来是一个让人感到绝望的镜头,但观众非但没有感到绝望,反而心里暖暖的,只觉一股暖流流进心里,再一道道流遍全身,让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贾樟柯非常清楚,这就是张然用《欢乐颂》的目的!
《欢乐颂》是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的主要部分,贝多芬是个穷困潦倒、残废而孤独、生而痛苦、世界从未给予他欢乐的人,但在他生命最后的岁月里,却创作出了《第九交响曲》,将欢乐献给了全世界,用自己的苦难锻造了人世的欢乐。
现在张然将这种伟大的情怀移植到了《一个人张灯结彩》中,试图用欢乐来抚慰电影中人物,用欢乐来抚慰所有电影观众。张然在电影的最后呈现了一个伟大艺术家悲天悯人的情怀,以及抚慰人世苦难的雄心。
贾樟柯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张然,微微叹了口气,心有不甘地想着,作为导演,张然真的把我们远远甩在身后了!
《在欢乐颂》激昂的旋律中,字幕缓缓划过,导演:张然,编剧:张然,主演:李雪健、张然、张婧初……
看着划过的字幕,张艺谋站了起来,用力鼓掌,这是他最近看过最好的华语电影,不,是最好的电影,演员们的表演,张然的改编,镜头的调度,空间的处理,光线和色彩的运用,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简直是堪称完美的作品!
贾樟柯也在鼓掌,电影以黑暗开头,以黑暗结尾,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圆。这个圆可以是城市,是地球,也可以是宇宙,这个圈中的人都是孤独的,而张然通过电影告诉大家,孤独不可怕,我们是有希望的,真的是了不起的电影!
其他导演也都在鼓掌,像这样的电影,是高山般的存在,自己终其一生,也只能仰望。
灯光亮了起来,屏幕彻底消失,现场观众都站了起来,用力鼓掌,开始喊张然他们这些主创的名字。媒体记者们都注意到今天的掌声虽然很热烈,但跟张然以前的电影相比要稀疏很多,都若有所思的点头,开始思考明天的新闻怎么写。
在掌声和尖叫声中,张然带着剧组成员走上舞台,发表自己对电影的感悟,讲电影拍摄时的趣事。
台下记者们疯狂按动快门,闪光灯闪个不停。
张艺谋他们没有急着离开,被请到了剧院的会议室里,张然今天请他们过来,是想跟他们聊聊,交流一下各自的看法。
半个小时后,张然走了进来,微笑问道:“各位大导演,感觉怎么样?说说你们的看法吧,我特别期待大家的看法。”
张艺谋转头看向了张然,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可以说堪称完美。如果非要挑毛病的话,我觉得有个情节不应该删,就是钢渣被抓后,小于拿钱到假证贩子那里要买所谓的A级国务院特赦令,老黄和警察前来抓捕假证贩子,就把小于带回局里,然后把她放了。我觉得这个情节特别有意思,应该保留的!”
小于买假证那场戏张然拍了的,他也挺喜欢那场戏,但剪辑的时候,还把拿掉了:“我觉得加上那场戏会显得太实,我希望能够给观众留一点空间,让他们去想,哥哥死了,恋人被抓了,小于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等到最后,老黄来到理发店外,看到挂满的灯笼时,观众内心的触动会更深。”
张艺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继续道:“电影前半部分比较沉闷,尤其是小于那条线,一般人可能会受不了。当然,这些沉闷是在积蓄力量,为后面的爆发作准备,所以,电影最后的爆发力特别强。不过对观众来说,前面的戏确实太难受了,电影上映后,肯定会有很多观众骂人;至于评论界,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估计会比《黄金甲》骂得还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