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滑动,一边熟练地单手操纵着身前的屏幕,昂起头:“怎么样?”
“这都是你做的?”白帆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她知道程维父母给他很多自由支配的零花钱,但却不知道他用在了这里。
程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锡纸叠的银色星星,夹在两根手指间晃着,洋洋得意道,“我要是实验成功了,你就把这个奖励给我。”
白帆无可奈何地接过来:“哎这些……”
她想说这些小孩子的把戏,又咽了回去,因为程维确实还是个孩子。
“这是我的实验室。”程维笑着冲白帆招手,拉开高分子门,绅士地鞠了一躬,要她走进干燥培养仓中。
“这是什么?”白帆警觉地问他。
“我想过了,”程维舒服地靠在椅背上,“我能研究透机器人,我就能研究出仿生人。去不了研究所又怎样……我不是有你么。”
“我?”
白帆突然发现自己有些看不懂他了。
十三岁,不知道什么时候,程维本来残留着婴儿肥的脸庞瘦削下去,下颌清晰地拉出一条线。
当他低头沉思的时候,眼窝深邃地凹下去,侧脸透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气息。
他的智力太过早熟,在学校测试的成绩一骑绝尘,所以几乎不和在他眼中近乎弱智的同龄人来往。
五六岁的时候,程维就会在游乐场,避开所有人,沉默着蹲在角落里,自己摆弄电子元件。
只有白帆蹲下去跟他慢慢说话,他才会抬头笑一笑,把手上的工作展示给她看,眼里得意的光芒像个正常的小孩。
……自从去研究所的梦想破灭以后,他似乎更孤僻了。
白帆常常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发愁,只见他一天也不说几句话,甚至不和人类交流,包括他常年不回家的父母。
他的人际关系那样孤立,就仿佛一座孤岛,贫乏的情感寥寥无几,丝线都牵扯在白帆身上,友谊、亲情和爱倾注给了她一个人。
他就像井底之蛙,而白帆就是井口唯一能看见的那块天。
白帆读了很多关于青春期叛逆期的教育书籍,可程维的思想和智力又不是普通的孩子……他就像人群中格格不入的怪胎,唯一的诉求就是去往那个遍地都是怪胎的研究所,仿佛是某种使命的召唤。
但路却被截断了。
“不,你不能研究仿生人。”白帆摇头,蹲下来,手搭在他的膝盖上,认真道,“程维,研究仿生技术是违法的,你一个人再天才,也比不过研究所几百年数十代顶尖科学家的学术积累。”
“你愿意帮我吗?”程维的手握住她的手。
白帆摇头,“不。”
程维笑笑:“我不是问你能不能,我是问你想不想。”
白帆抬眼看他,只见他深灰色的眸子里亮起光芒,有无穷的激情在他平时了无生气的身体中涌动,仿佛有什么东西不经意中在他身体里蔓延生长,理性和感□□错着碰撞出璀璨的火花。
那个游乐场里孤独又自得的小孩活了过来,仿佛灰烬里尚未熄灭的火星。
白帆想帮他,又不想帮他。
“我不明白有什么区别。”她犹豫地说。
“你走进去。”程维戴上银灰色的耳机状的监控器,温声细语道,像个孩子在撒娇,“就这一次好不好?”
白帆最终还是在程维的眼神中屈服,缓缓站了进去,她扶着透明的幕墙,看着浅蓝色的光纹越来越密越来越密,仿佛蛛网将整个六边形的舱室吞没。
“程维,就这一次,你什么信息都得不到的。”白帆叹气,任由陌生的程序写入自己的脑海。
“不,”程维的手指顿住了,而后缓缓抬头,“还记得我三年前获奖的作品吗?”
机器人RO情感迩态化的程序?
“我很奇怪他们至今都没发现仿生人和机器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你们的情感对理智的巨大影响,和人类几乎别无二致。”
情感和理智,正如左脑和右脑,从来都是一体的。
触一发而动全身。
白帆突然说不出话了,她最后一丝意识被席卷而来的近乎野蛮而粗糙的情绪淹没,光子芯从未有过的绚烂起来,仿佛金色的海潮蓬勃不息。
一直禁锢着她的法则,仿佛被侵蚀的大坝,在洪流中一点点被侵蚀,一点点破碎,直到轰然崩塌。
“白帆,”程维十指交错,抬起头,看着完全被蓝色包裹的培养仓,冰冷的荧光在瞳孔里闪烁。
“只要你想帮我……你就能做到。”
第92章
新纪元201年8月17日。程维十五岁。
距离他成功破坏白帆的基本法则,已经过去了两年。
两年中他研究透了家里的机器人,将程序改写以后又输入白帆的脑海,从白帆的反应中倒推光子芯的内部构造。
蚕食桑叶般,他逐渐摸透了仿生人构造的基本原理。
从基本原理出发,他又写出更多的试探性的程序,获得更多宝贵的数据,并且小心翼翼地保持白帆的光子芯的完好。
白帆从一开始的抗拒到逐渐接受现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程维的才能……遏制他探索仿生科技,其破坏性不亚于直接杀了他。
她不愿做扑灭程维眼里光芒的冷水。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维的路越来越陡、越来越窄,最后只剩下了她和知识,一边牵着人性,一边牵着理性,仿佛高空中的平衡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