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头跑进来的时候,他又恶心又犯困,又有点头晕又有点反胃,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但又不想被小木头看出来让小屁孩担心,所以索性装睡。
结果一装睡装出大问题,小木头一扭屁股说小贝姐姐,哥哥睡着了!
宋飒震惊得身体都僵硬了,晕晕乎乎的大脑费劲地处理这个信息,贝拉米来了?贝拉米怎么来了?
他比往日迟钝的大脑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想澄清说自己没睡着的时候,他意识到他晕眩中漫长的反射弧造成的安静氛围已经不容他突然坐起来说哈哈哈我醒着诶。
那个傻逼场景被他一票否决。
宋飒索性就这么躺着晕着,反正贝拉米可能是回仿察局的时候路过,顺便看一眼他?
他和贝拉米说话反而暴露了他晕得厉害,到时候免不了又要被她说。
从前宋飒只是怕苏糖一个唠叨,如果他那个不着调的爹说他,他能想到一千个理由搪塞回去,如果是他妈严肃的批评他,宋飒眼观鼻鼻观口,左耳进右耳出,立刻化身好好先生正人君子。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苏糖说他两句,心里都怪愧疚的……
现在得再加一个贝拉米。
她怎么突然来了?宋飒绞尽浆糊般的脑汁思考。
他在电话里说什么了?那个时候,口无遮拦的,发自肺腑的,真心实意的……
我现在就想见你。
所以她真的就来了,来见他。
宋飒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缓缓吐气,撒谎的时候保持心率稳定也是课程的一部分,他一贯都能在这个项目里拿高分。
从前审讯课老师还拿他做范例,说有些人的脸皮确实和心是不连着的,嬉皮笑脸的扯谎也是一种本事……所以大家一定要小心宋飒这种罪犯!非常危险!
宋突然变成邪恶分子的代表飒:……
但不知怎么了,今晚他好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明明呼吸也很平稳,他的大脑也在放空状态,但莫名其妙的,心跳开始一点点加速。
砰,砰,砰。
床垫微微向身后凹下去一点。
宋飒脊背都僵硬了,小木头没这么轻手轻脚,那小屁孩只是努力的蹑手蹑脚,其实骨子里还是个糙拉吧唧的男孩子,时不时就碰倒个东西,在他睡觉时候咣当咣当响个不停。
是贝拉米。
宋飒闭着眼睛,在黑暗中听到自己稳步上升的心率,头一次发现自己的身体并不能配合他撒谎。
砰,砰,砰。
他在一片漆黑中想象贝拉米的身体,灵巧的,柔软的,轻盈地像是落在被褥上的蝴蝶,精妙地维持着平衡,和他的身体之间隔着薄薄的一层空气,却有火飘过来灼烧在他身上。
他无法判断贝拉米是什么姿势,或是贝拉米在做什么,在一片空荡荡的虚无中,好像什么东西把他的心吊了起来。
腕表轻轻动了动。
宋飒下意识扣紧了手指,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放松,但是来不及了,他只好一直握着。
贝拉米的手指从他耳边轻轻扫过,一直硌着他侧脸的眼镜被摘掉了。
再没有声音,再没有动静,他勉力去听,不确定她还在不在。
一只微凉的,带着柔软手套质感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眉心。
只是不着痕迹地点了一下,却仿佛水面涟漪荡开,宋飒僵硬的身体蓦地放松下来,灵台一片清明。
他模模糊糊地记起小时候发烧,烧得浑身滚烫,邢曼坐在床边说医疗机器人诊断不需要吃药,一觉醒来就好了,不发烧的小朋友抵抗力都不够强,宋飒应该勇敢。
但他还是很难受,困得很难受,热得很难受,浑身上下都是黏答答的汗,他侧卧在小床上,不安稳地睡着,好像要睡着,又好像压根睡不着。
邢曼就轻轻揉他的眉心,手指微凉,把他浑身的燥热都一点点抚平。
那是他童年里严厉的妈妈……为数不多的温柔。
再然后他听见贝拉米说别告诉他来过。
再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小木头的脚步声消失在隔壁房间。
宋飒缓缓侧过身,微微睁开眼,眼镜放在床头,贝拉米没有带走,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好像只是一个不太真切的梦。
只有月光清亮地洒进来,窗外是哗哗的海潮声。
*
新纪元215年7月11日,周日,仿察局。
宋飒大踏步地走进大厅,理直气壮堪比进自个儿家门。
一个蓝眼睛长管子手臂的机器人和他擦肩而过,又停了下来,回头和他打招呼:“宋先生好。”
“哦,”宋飒挠挠头,“你是?”
“您好,我是稻子。”它说,“请问沐庭玉小朋友今天来了吗?”
“啊是你啊,”宋飒想起来了,“没呢,他今天和其他小孩儿玩去了。”
“原来是这样。”稻子点点头,从大的工作装口袋中掏出两根棒棒糖来,“如果可以的话,您能把糖转交给他吗?我一直很期待和他见面。”
“没问题,”宋飒接过来揣进口袋,“你喜欢小孩子?”
“哦是的,”稻子眼睛又弯成蓝色的月牙,“但我要退休了,也不会见到其他孩子了。”
两根棒棒糖并不是小木头会稀罕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不是稻子最后的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