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说得声音不大,却很坚定,像是准备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说出来似的。
沈时在一旁看得清楚,这句话对秦岸川的杀伤力的确是不小,他明显地身形一滞,有瞬间的愣怔。
秦念像一个终于拿到武器的孩子,气鼓鼓地看着他,却是满眼都蓄着泪。
她是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的,但是秦岸川训她,她不想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绝,只好说这样一句无理的话去顶撞他,目的只是要将他后面的话都堵回去,而沈时又在眼前,秦岸川就算气急了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小孩子有人宠着不要紧,但若是她自己知道这种宠是靠山,再善良的孩子也会恃宠而骄。
这样不行。
沈时解了两人的僵局,拉着秦念上车回家。
两人一路无言,秦念坐在副驾上低着头抠着安全带,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他本来也不指望这兄妹二人的关系一两日就能好起来,秦岸川那样有话不肯好好说的脾气,也难怪秦念会有怨气,不管她再怎么聪明,能理解别人的心思,要经常面对一个要么不说话,要么不肯好好说话的大哥,换成谁也不愿意。
前几次秦岸川说重话,他都护着了,让她感觉到自己有地方可以躲,所以今天秦岸川刚说了一句,她就想逃避。然而今天他却有意放手让秦念自己去面对,他总在中间拦着也并不合适,甚至只会让这两个人越来越远,倒不如不给她这个庇护,让她自己去看清楚。
这个姑娘看着温顺,但若是有了脾气也是犟得很。他护着她,让他们兄妹两人避开矛盾倒是简单,但这对秦念却未必是真的好。
沈时转头看了看副驾上的姑娘,她正低着头,偷偷抹眼泪。沈时倒是松了口气,她知道后悔,就是知道错,对秦岸川也并不是只有误会全无感情,只是心结多了,各自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解。
回了家,秦念就跑去卫生间里擦眼泪,她知道自己说了不讲理的话,既不好意思承认,也不好意思在沈时面前哭,被他问起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答。
等她在卫生间里洗了脸出来,沈时已经在沙发上等她了。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结果还是躲不过去。
秦念站在原地不肯动,沈时便起身来到她身边:“走吧,在这里不肯说的话,我们就去书房。”
一听要去书房,秦念就更不肯动了,沈时见她还别扭着,也不逼她,干脆停下来:“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我还是要问你,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也不用害怕,好么?”
他话虽然说得温和,但态度上却是不允许她蒙混过关,秦念听他这么一说,又委屈得开始掉眼泪了。
沈时给她擦了擦:“秦岸川跟我说过,你为什么不愿意再练书法,你如果真的不愿意,从此再也不想碰了,我不会逼你,但是现在我要你自己告诉我,为什么不练?”
秦念憋着哭腔不想说话,可是对上沈时有些犀利的眼神,又知道自己躲不过去,更委屈了,一开口,眼泪就开始吧嗒吧嗒掉:“我不想说,你能不能不要问了呀……”
沈时没说话,要拧转她的一些习惯,她会疼,他也会不舍得,可这些都不是视而不见的理由。
他叹口气把人抱住,轻轻抚摸着后背安抚:“先跟我去书房,好不好?”
沈时把人带到书房,却没再急着问,反倒是自己去书桌铺了毛毡纸笔,又给她研了一碟磨,挑了一本帖子出来,把秦念拉到桌边。
“很久不练了难免生疏,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出去,你自己慢慢写,扔了这么久就算写得不好也是正常的,别怕,好么?”
他小心地给她擦着眼泪,耐着性子哄:“不想说就不说,我偶尔也能看到你偷偷看字帖,我电脑桌面还有你前些日子保存的关于书法的论文,你并没有完全抛弃这个爱好,但就是不肯动笔练,跟你说过几次你也没有听,我知道你有心结,但你要试着打开,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事情,却因为我就放弃了,难道你不觉得可惜吗?”
秦念并不想听他说这些大道理,埋在他怀里抽噎:“我现在也用不上了,能不能不要我练啊。原本以为书画是文化节的重点,可能有用得着的地方,但是现在看来也不需要了,你们怎么跟管小孩似的管我要不要练字啊,我就是不想练了都不行吗?”
她本就因为顶撞了秦岸川心里烦闷,沈时虽也对她温和,但这态度是摆明了不让她就这么蒙混过去。
沈时耐心地给他顺着后背:“尽管我与秦岸川之间有许多背道而驰的地方,我也知道他对你的态度并不好,但他对你,是尽到了做兄长的责任的,你可以怕他,也可以躲在我身后,但只一点,我不会惯着你。”
他把人从怀里捞出来,对上她那双泪眼,郑重道:“你要敬他。”
沈时与秦岸川虽然常常有相悖的地方,但他们行事的目的与准则,现在也能彼此懂得。且不说其他事情,单只是对秦念,哪怕两人都对她有过训斥责罚,但也彼此相信,对方都是想护她安好。
秦念身在其中,被秦岸川斥责得体无完肤后,又被沈时安抚,自然是离自己的哥哥越来越远,可这也并不是沈时愿意看到的结果。
在抚养她长大这件事情上,秦岸川是用了心的,沈时若是只因为自己一时心疼,次次庇护,让她免于秦岸川的提点警示,忘了兄长往日对她的教育,那么他与秦念两个人,便是一个不义,一个忘恩。
那些斥责语虽让人芒刺在背坐立不安,却是最能警醒人心的。小孩子分不清大人训斥背后的良苦用心,总以为温言软语如沐春风。
可她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他要是再这么惯下去,她可就真的不愿意去相信秦岸川的真心了。
沈时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上次在机场送他走,我以为你能试着了解他,既然做不到,我也不逼你,但我对你最低的要求是,你要尊重他。”
秦念半晌没反应过来,含着哭腔道:“你怎么替他说话呀……”
“我不是要替他说话,你对他的任何情绪,我都不会随意干涉,但是我希望你能看清一个人,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情绪,就将他为你做的一切全都抹煞了。”
“你今天不写字,我还是不会逼你,就算秦岸川来了,我也会护着你,我相信你对这件事情的热爱,不会真的从此不碰,你需要一点时间,我也给你这个时间。但你今天对秦岸川说的话,你自己告诉我,应该吗?”
被问到点子上,秦念心里像是被捆了绳子勒住了命门,有些喘不过气。
她的确不该跟秦岸川说那句“我不用你管”,这话是很不尊重人的,其实跟他说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没底气,只是被秦岸川训了,又没有人护着她,她一时委屈,就顶撞了人。
可她也是要面子的呀,他在沈时面前劈头盖脸地就训斥她,难道当她是三岁小孩吗?
秦念越想越委屈,眼泪一刻不停地往下滚,她擦都擦不及,哽着跟他辩驳:“我……我以后不、不那么说了还不行吗?”
沈时听她这语气便是在赌气,一巴掌打掉她擦眼泪的手:“你好好说话。”
秦念不明白,为什么沈时回来也要凶她。
“你先想好再告诉我,你今天对秦岸川那么说话,到底应不应该?”
自然是不应该的,可要她这么承认,她也低不下头,干脆又杵在那里掉眼泪,也不肯再跟他说话了。
见她这股倔劲儿上来,沈时倒是觉得任重道远了,反倒真的像是个管女儿的老父亲,打骂了会心疼,不管又不行。
“秦念,我要你知道,前几次我护着你,是因为秦岸川对你的确不好,你不该承受他的坏脾气。但今天我不护着你,是因为秦岸川在提醒你该做什么,你的字是他教的,算起来,在这件事情上,他是最有资格提醒你的人。”
沈时并没有动气,只是一句一句地给她讲着道理,但秦念也不想听,只一个劲儿地委屈。沈时又给她擦了擦眼泪:“尊师长,敬父兄,这话不是说说而已,我要你做到。今天是你第一次顶撞他,我不重罚,二十下板子,你自己好好反省。”
秦念愣住了,她没想到,沈时有一天竟然会因为秦岸川罚她。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呆呆地看着沈时,连眼泪都被吓住了。
沈时看了她一眼,在书柜里存着的工具袋里拿出一柄乌木板,只两指宽,却比常用的戒尺还略厚些。
秦念看着那乌黑发亮的板子,这才回过神来,捂着屁股往后退了两步:“我……我这两天都要去学校,你不能打我。”
沈时不为所动:“不会影响你去学校的。”
秦念委屈得哭都哭不利索了:“那你也……也不、不能打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