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岸川没想到秦念会这么快就来求他,两人僵持许久,秦念在他的书桌前跪得双膝僵痛,秦岸川依然没有松口。
温禹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两个月前他通过温家的人脉得知沈时的消息,五年前他没有死,只是消失了三年后又突然出现,但他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双目失明,至于他消失的那三年经历了什么,回来以后又在做什么,没有人知道。
这样的消息,温禹都能查到,秦岸川不可能不知道,秦念甚至断定,这五年的一切,秦岸川都是知道的,但是他对她刻意隐瞒,只字不提。
“你背着爸的遗言,这么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我只是想要你带我去见他。”
“他就是这么教你的?”秦岸川极少动怒,但他的声音里也惯常不见悲喜。“想要什么就跪下求?”
“没有!”她哽着脖子驳斥他。“他没有这样教过我。”
五年前,他曾亲口对她说过:“无论想要得到什么,都不许轻易跪下,如果真的有人值得你跪,那他也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做。”
沈时曾教她的,如今她却为他背弃了。
她只是没有办法,这五年的每一日,她都没有办法,她在遍寻不到他的世间体会了天意不可违的无力感,她被这种无力感驱使,一面逼着自己不要无所事事地活下去,一面又软了脊梁,想要去求神拜佛,如果能让他回来,她化成灰都甘愿。ρΘ㈠㈧мΘ.cΘм(po18mo.com)
她曾有最硬的骨头,被鞭子凌虐至延口残喘,她也不会服软。
但如今,那些骨头像是被她自己亲手混着血肉磨成了齑粉。
体面与尊严,她都不要了。
“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到底怎么样,你才肯带我去见他?”
秦岸川起身踱至她面前俯视她:“秦念,别让我后悔让你姓秦。”
“哥,你是不是,软禁他?如果不是温学长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利用完他以后,再想办法废掉他?然后再告诉我他真的死了?”
她满目鄙夷地看向他,光亮的眼神似乎在给他判刑,秦岸川指骨作响,一巴掌打向她的太阳穴。
秦念没跪稳,被这一巴掌扇得朝一侧倒去,眼眶酸胀,脑中轰鸣。
她红着眼跪起身看他:“我说对了,是么?”
啪——
又是一巴掌。
秦岸川根本不去顾惜她能不能承受,俯身冷冷地看着她:“我跟沈时说过,我不介意让你亲眼看着他去死,秦念,我对你存着最后一丝善念,你别逼我。”
“我知道你恨这个世界上有个我,我现在就可以去改名字迁户口,我不再是你妹妹,你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你想做的事。你要利用我也好,弃掉我也好,你都不必再顾虑爸的遗言,我生死自负,与你无关。”
啪——
这一巴掌是实实在在地带了怒气的,秦念被扇倒在地,阵阵眩晕,一时没能爬起来。
秦岸川压着怒火,话带讽刺:“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生死自负?”
“爸临终前让你照顾我,你不愿意违背爸的遗言,但是你又痛恨因为我你做事受限。秦岸川,我可以去爸的墓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要为了一个男人和你决裂,是我辜负了你们的养育之恩,要怪就来怪我。”
“你还知道你是为了一个男人。”
秦岸川下意识抬手又要打,秦念却已经跪好,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他一直都在实验室对么?”
他半路停下,失智地捏住她的脖子:“想见他是么?”
“是。”
他嗤笑一声:“也好,秦念,你亲自去逼他,也省的我动手。”
******
秦念本以为秦岸川不会让她去见沈时了,结果没想到她豁出去要和他断绝关系,他竟然能改了主意。
不管怎么说,她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了。
这五年里,她虽然心里始终不肯相信他真的死了,但她确实也找不到他还活着的任何迹象,她固守着那些如鬼魅一般的情绪活了五年,如今知道他还活着,甚至马上可以见到他,至少曾经的一些执念得到了安抚。
其他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在乎,但只要他活着。
秦岸川将车开得飞快,一路没好气地连拖带拽把秦念拖到康复室,她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就那么一步一趔趄地被秦岸川带了进去,然后被掷在沈时面前的地上。
她还来不及反应,便听见秦岸川裹挟着怒火的冷硬语气:“你教的人,我带来了,沈时,别忘了我跟你说过,我对谁都下得去手。”
话毕,他看了眼地上的秦念,头也不回地出去。
带着怒气的关门声震得秦念头皮发麻,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坐在她面前,可是隔了五年,她甚至有些不太确定这一幕是梦是醒,也不敢抬头去看那个人,她怕这次还是一场梦,她只要去找他,他就会消失在那些白色烟雾里。
她试探着伸手,去抓住他的裤脚,他没有消失,真的在她面前,她甚至也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几乎是一瞬间,眼泪涌上来,她差一点失声哭出来。
她缓慢地起身,抬头去看他,纵使屋外有寒风过境,她也不再觉得这世上寒冷,那个她一直在等的人啊,如今又端然出现在她面前。
一如那年他带她看过的冷杉,安静,又自有万钧之力。
她伏在他膝上,轻声唤他:“沈先生……”
那人手指动了动,呼吸不稳,却并未答话。
可她不在乎:“沈先生……”
她话里带着哭腔,五年了,纵使五年不见,纵使他面前一片漆黑,他也还是能够为她的情绪起心动念。
秦念能察觉出来他呼吸的起伏变化,但是她也看到了他不辩悲喜的那双眼。
曾经带给她无限勇气的双眼,如今却带给他不见天日的黑暗。
“我去给你找医生,去做手术,你一定会再看见,我也不会再让秦岸川利用你。沈先生,对不起,对不起,一直都找不到你……”
她抓着他的衣襟,哭得凌乱不能自持。
明明是他瞒着她,可是等到相见的这一日,她却在怪自己没有早点找到他。
沈时忍了很久,他想狠下心推开她让她走,可是双手像是被禁锢在膝上,他挪动不了分毫。
她哭声细碎,手指在小心翼翼地捻着他的衣襟,他即便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她如今的怯懦和谨慎。
时隔五年,他冷静自持不想泄露自己内心的情绪,故意冷淡下来想与她保持距离,可他却不敢轻易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也是一地破碎的情绪,让她不知所措。
他不舍得她这样哭,他也不值得她这样伤心。他狠心骗了她五年,连生死都不肯告诉她,让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他五年。
“你让我当你已经死了,所有人也都告诉我你不会再回来了,可是我做不到,沈先生,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要我忘了你,明明……明明你对我做了那么多事,可你一声不吭地走掉,是我应该找你算账,你不能躲起来,你……你不讲道理……太不负责任了……我会生气的……”
她近乎无理地跟他哭诉,沈时感觉到自己的袖口已经被她泪水打湿,他压抑着心口处的疼痛,终于抬起手抚上她的脸颊,触手是潮湿的温润,她哭声渐弱,哽咽却重了许多,迟疑着去抓住他的手腕。
沈时在黑暗里,但能感觉到她好像正在被一股更强烈的情绪裹挟,快要将她埋没,他叹口气,压下胸口处翻滚的酸涩,语气里似乎带着些许无奈的埋怨:“别哭了……”
哽咽的哭声停顿一瞬,紧接着好像哭得更凶:“我以为你要说你再也不想见我……”
她埋在他怀里哭,沈时重重地闭上双眼。
他终于是护不住她,秦岸川还是狠心地让她也卷进来,五年前她被伤过一次,他不想再伤她第二次。可是这一次,他不是控局的人,秦岸川把秦念带到他面前来,就是不打算再留余地。
沈时摸索着去捧起她的脸,尝试着去给她擦净眼泪,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可是说出口的话里又带着暧昧的嗔怪。
“别哭了,都长大了,为什么还是这么能哭?”
秦念抓着他的手腕去看他,他的眼神已经和当年不一样,即便有再多的情绪,也被满目的黑暗吞噬了大半。
“因为……因为你欺负我啊……你骗我这么久……你凭什么认为瞒着我就是对我好?”
沈时动了动手指,试图去给她擦眼泪。他的姑娘从来不会跟他确认爱与不爱的问题,她聪慧地感知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感情变化时,就从来都不怀疑彼此的心意,哪怕他狠心骗她,她也没有真的怨。
可这偏偏就是最棘手的,他无法让她相信他不爱她,相反,他越是这么做,她就越能窥探他的内心,执拗地往他身边最危险的地方奔过去。
他也不得不承认,秦岸川足够了解她,也抓住了他的命门所在。
“因为这些事,从来都跟你无关。秦念,不要来趟这个浑水,回去,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该做的事是什么?让你一直看不见,还要继续被秦岸川利用吗?”
“秦念。”他耐下性子叫她,“你记住,秦岸川没有利用我,我们都不希望你再受牵连。你跟我现在也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资格和立场来为我做任何事,听话,别哭了,也别再掺和进来。”
“你都说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你……你明明知道我……我……”
“秦念!”他稍稍提高声音打断她要说的话,“我以前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们之间不会有别的感情,所以,你要学会管好自己的情绪,不该有的心思,不许有。”
他话音渐渐喑哑,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他如今,是真的全然没用的一个人,根本拦不住她。
“可你也说过,要诚实地面对自己,我学会了的。”
她感觉到他身上那种松懈的力道,和她这五年来的无助感是一样的,她抓着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脸上:“沈先生啊,我不怕的,你信我……”
“秦念,”他懊恼地闭上眼睛,明明他也看不见,可是他就是无法面对她,“到底怎么样,你才肯听话?”他近乎示弱,手指在她脸上盲目地摩挲了两下,不小心触到她有些肿的太阳穴。
“嘶……”
他心里一紧:“怎么了?”
他看不见,手指在她脸上胡乱地动了两下,才察觉到异样,她太阳穴那里的皮肤温度有些微微发热,也有不易察觉的弧度,他试探着摁了摁,秦念疼着却不肯再出声,只是抓住他的手腕让他不要动。
但他心里也猜出来七八分:“是秦岸川?他打你了?”
秦念看着他眉头皱得紧,抬手去摸他的眉眼,已经平静下来:“对,他打的。你看,你不陪着我,秦岸川就会欺负我,你想让我听话,想保护我,那你就好起来,让我在你身边,好不好?”
她几乎放低了自己的所有姿态,不去计较这五年他的隐瞒与欺骗,也不害怕五年前她曾经因他受牵连而受到过凌虐,再见面,仍旧只是想陪在他身边。
他何尝不想,可他仍然不敢。他不敢再让她因为自己受到伤害,所以他宁肯让她以为自己死了,也不愿让她再为他涉险。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听到了吗?”她抬手试着捏了捏他的耳垂,故作轻松地跟他说话,“虽然我被我哥打了,可是沈先生,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这一次找到你,我真的不是在做梦。你别躲着我,也别害怕,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情很难也很危险,但你相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也可以保护你。”
原本是他想护着她,让她活在一个单纯明亮的世界里,可是他如今实在心力不足。
“秦念……”
“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我曾经开枪杀过人?秦岸川教过我枪法,但那是我第一次杀人,你看,我都没有怕,而且五年了,我真的有长大,你只管放心去做你的事,我一定不拖累你,好不好?”
沈时垂眸不说话,他尽力把喉咙里的哽塞咽下去,终于抬手抱住她,声音颤抖:“秦念,我真的后悔,让你认识我……”
她抱紧他,不想放手:“可是来不及了呀,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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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走后,秦岸川才进来。
“满意了?”
沈时听到他的声音,闭上眼:“秦岸川,她是你妹妹,你这样,”他将喉咙间的哽塞咽下去,“会害了她。”
“沈时,让她起心动念的人是你,让她等了五年的也是你,只要你这个人在她心里一天,她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现在人在你面前,你要怎么做,你自己掂量。”
他眉心微皱:“秦岸川,她若有闪失,你我就是一辈子的仇人。”
秦岸川在他身后,两人的表情都隐在了夕阳的余光里,他缓缓开口:“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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