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仿佛刻意压低的乌云,厚厚的覆盖在整个临安城的上空,像是要吞噬整个天地一般。
越来越大的雨势,密布的厚厚云层,促使着夜色比平日里提前降临在了,略显寂静的临安城的大街小巷。
向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大瓦子一带,也因为越来越大的雨势,使得纵横交错的六条街道显得安静无比。
夜色的雨幕下,一群形形色色打扮的陌生人,腰里、背上、手里携带着长条的包袱,无声的进入大瓦子一带。
雨夜之下,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而后这些人就像是傀儡、僵尸一样,突然之间无声的散开在一家栈的四周。
刚显拥挤,瞬间又变空旷的街道之上,两人两伞,缓缓漫步在雨中,像是欣赏风景一样,丝毫不在意雨势越来越大。
头顶的油纸伞只不过能够让两人的上半身不被雨水打湿,而两人的长袍下身,此刻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透。
但两人显然并不在意,依然不疾不徐的在雨中缓缓行走,伞下的林光巢,微微转头看了看四周,而后便直视前方,喃喃道:“三百人,够吗?”
“兵在精而不在多。”叶青撑伞的手臂已经被雨水打湿,雨水顺着手腕灌进了袖子里,给稍显暖和的上身,带来了丝丝的凉意。
“历来皇城司统领,手里都有一支秘密部队,其番号由皇城司统领亲自取名,五百人也同样由皇城司统领自己定夺,必要之时,除了皇宫,无人可挡、无城不入。”林光巢紧了紧背上的陌刀,在伞下看了一眼叶青说道。
“我知道。”叶青脚下踩过一片水洼,雨水顺势再次打在两人的长袍下摆:“我相信背嵬军残余,更胜龙大渊手里的踏白 军。”
唐宋时期的侦察兵便被称作叫“踏白”,担任侦察的部队叫“踏白 军”。
古语“踏”,即检踏,是勘察、搜查的意思。
白,是薄的假借字,白与薄声音相近可通假。而薄的意思便是“草木丛生,交织,不可进入”。
因草木茂密,敌人容易埋伏,就逐步成为“敌人设伏”的代称。
所以“踏白”二字合起来,就是“查察敌人隐伏”之意。
所以皇城司有一支由统领亲率的五百人规模的踏白 军,是再正常不过的。
所以当今圣上在北伐之时,对于皇城司的踏白 军寄予厚望,最后又不得不对皇城司心生失望,便是因为皇城司的踏白 军,在北伐战争中,从来没有起到过哪怕一次有效的作用。
也从而使得皇城司在很快的时间内,沦为了与禁军同等的军队,成为了一个毫无战斗力的衙门。
“背嵬军都老了。”林光巢笑了笑,而后在栈侧面的屋檐下站定,抬头看了看,却只能看见手中撑开的油纸伞,仿佛已经要被雨水浸透。
栈的侧面,虽然雨雾弥漫,虽然街道之上已经亮起了灯笼,但夜色依然是遮挡住了人们大部分的视线,但也只有在这里,能够最早看到,会不会有人进入大瓦子,来劫持身后栈里面的大小乞丐。
“我在扬州见识过,他们的刀很锋利,一千人对两千人,死一百一十七人,五河军生三百二十四人。”叶青嘴角带着笑,林光巢却觉得那笑都带着凌厉的杀伐气息。
“他们都是江湖打扮,我从进入大瓦子一直在问,你一直没有给我答案。”林光巢一手提起长袍下摆,鞋子已经完全湿了,脚在鞋里的滋味很难受。
“我跟王伦中贵人曾经在石门巷遭金人刺杀,而后我便去了北地。”叶青看着远处在雨幕中晃悠的灯笼,扭头看向林光巢:“边走边说如何?”
“好。我知道你跟王伦中贵人曾被人刺杀,但此事儿在你背上之后,便不了了之,宫里甚至都没有人提及过,更别提施压刑部、皇城司、大理寺追查凶手了。”林光巢再次跟叶青踏入雨中,语气之中多少有些不满。
穿过前方街道的酒馆、茶楼,赌场、妓院,人满为患的简易勾栏,甚至包括当初叶青当野战刀的那家当铺,而后再转过弯,两人走在无人的一条小街道之上,又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不错,中贵人是太上皇的贴身太监,他遇刺之后,这件事儿竟然便这么不了了之了。”叶青把一只手伸出伞外,一阵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凉意,瞬间传遍全身。
“其中有蹊跷?”
“嗯,在我到达皇城司衙门口前,我才想明白。可笑,我之前一直还想着找足了证据,证明刘蕴古、罗晋有通金之实。但显然,朝廷不想要证据,朝廷害怕以细作、通金、叛国等罪名给刘蕴古等人下结论定罪。因为如此一来,就如同金使被刺一事儿一般,朝廷恐怕在太子大婚之前,就得时刻提心吊胆着金人是不是会因此南下了。”
“其实朝廷更怕的是,正值扬州官场动荡不安之期,若是金人南下,会不会直捣临安,而后我大宋朝廷,恐怕又要再一次逃亡到海上,过狼狈的光景了。”林光巢摇头讽刺道。
软弱无能的朝廷,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当年岳武穆那般不惧金人,打得金人直呼岳爷爷的场景。
“朝廷不愿意跟金人起冲突,连一点点小小的摩擦都不敢,更何况前段时间又有两名金使死在了临安,所以朝廷面对金人,此时比往常是更加的格外小心、恭谨。所以即便是我找到了刘蕴古、罗晋等人的通金证据,其实朝廷根本不会理会,因为到时候就算是证据确凿,他们也不敢把刘蕴古怎么样儿,恐怕到时候还会鞍前马后的,把刘蕴古送回金国。”叶青扭头,巷子口处,两顶轿子踩着雨水,四周跟着护卫匆匆一闪而过。
“看戏的来了。”林光巢笑了一声说道。
“嗯。”叶青点点头,意犹未尽道:“龙大渊早已经不知不觉的被刘蕴古,绑在了通金叛国的那一条不归路上,我北上的差事儿,就与他们有关,虽然你不必知道到底是什么差事儿,但想必你也能猜到,肯定是和金人报复我大宋朝廷有关。”
“略有所闻,但不敢确定。我林光巢身为皇城司副统领,虽然不敢说是千里眼顺风耳,但倒还是耳聪目明。所以你的人变成了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所以就算是刘蕴古死了,也不过是跟三教九流的冲突罢了,金国就算是想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朝廷的头上,何况比起那两名明目张胆威胁、羞辱朝廷的金使,一个细作显然不算是什么,金人能够忍得下这口气,只要朝廷把今年的岁贡给丰实一些。”林光巢点点头,而后侧耳倾听着,但除了雨声之外,并没有听到其他声音。
叶青撑伞低头,也重复着刚才林光巢的动作,看了看自己湿透的鞋子,突然笑出声道:“明日就有好戏看了,刑部、户部、吏部、大理寺,左相王淮、右相汤思退,最后还要加上皇城司,恐怕都会少不了被圣上一番训斥。”
“那可不,今日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皇城司死伤无数,龙大渊、刘蕴古,一位统领,一位正将,莫名被人杀死在大瓦子,凶手是谁都不知道,朝廷若不震怒那才叫怪了。”林光巢的笑容里,也带着一丝的幸灾乐祸道。
“你我都乃副统领,到时候恐怕就得你去挨骂了,不过好在,你前面还有那么多大人物顶着呢。”叶青笑了笑,显然不认为明日,皇宫里派遣人来召皇城司副统领进宫的人选是自己。
“你这么笃定?”林光巢有些不相信的说道。
“拭目以待。”叶青说道。
刑部尚书梁克家与王淮,接到了皇城司五百人突然进入临安城的消息,有些紧张的问着王淮,是不是要立刻进宫告知圣上?
王淮却沉稳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
这种事情一看就知道,必然是早有预谋。
不过他也没有来得及跟梁克家细说,而是立刻吩咐人备车,与梁克家一同赶到了大瓦子的一家酒楼,在三楼临窗的位置,丝毫不顾及酒楼伙计的劝阻,示意护卫打开了旁边的窗户,而后往外望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在梁克家跟在王淮的身后,缓缓站在窗前时,街道对面的二楼同样敞开了一扇窗户,汤思退与汤硕,几乎是同一时间微微抬头,看见了对面三楼的一扇窗户被打开。
街道上的雨依然在下,街角的灯笼如同鬼火一般,带着一丝幽静神秘的无精打采,随风随雨晃荡着。
不过好在,二楼、三楼的房间内灯火通明,这让汤思退、王淮、梁克家、汤硕四人,透过夜色之间的雨幕,还是依稀辨认出了对面彼此的身影。
“父亲,是王淮跟梁克家。”汤硕心中一惊,一手伸长,就要去关上窗户。
“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汤思退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心中的怒气,因为汤硕紧张的要关上窗户而变的更盛,冷哼道:“既然他们来了,那就好好看戏便是了,何必如此慌张,成不了大器!”
“但……但若是他们看见龙大渊他们怎么办?这样岂不是会牵连……。”
“用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他们既然已经来到此地,龙大渊率领皇城司踏白 军入临安城一事儿,他们能不知道?真道是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儿跑到这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看雨来了!”汤思退此时有些后悔,自己这两年太过于隐忍了,要是早两年让汤鹤溪进入朝堂,自己又岂会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难道……难道皇城司的踏白 军中,也有他们的人?”汤硕一惊。
汤思退彻底无语,这种再简单不过的问题,汤鹤溪是绝对不会问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