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矮房的玻璃窗上新染的红纸窗花因着热气氤氲出红雾,将屋内的温馨具象化映射出来,人影晃动,觥筹交错。
在沉厉明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麦粟粟的父亲都是一个和蔼的形象,算不上高大的身躯,常年的劳务令他的脊背微微弯曲,皮肤黝黑,发丝间掺杂着花白,脸上永远都是亲切的笑容,教科书般的慈父。
比起麦粟粟的母亲,沉厉明是不怕麦爸爸的,至少他过去那样想,觉得男人之间总该互相能够理解体谅,可到底还是他年轻了。
沉厉明坐在麦爸爸的手边位置,面前的酒杯没有空过,只喝得不是他送的酒,而是麦家自己酿的,没有具体的度数,辛辣带着浓烈醇香。
“爸爸是不是对我不满意?”沉厉明趁着麦爸爸和几个叔伯亲戚说话的时候,悄悄对身边的麦粟粟道。
“为什么这么想?”麦粟粟看向男人的眼神里藏着幸灾乐祸,她也是有坏心眼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沉小先生欸,在她的父母面前畏手畏脚。
“都没有用我送的酒招待……”沉厉明低声。
“这个啊……”麦粟粟没想是因为这个,差点被呛到,笑道,“爸舍不得。”舍不得好酒,舍不得女儿。
男人,确实是更加理解男人,但沉厉明忘记了,男人嘛,也更加矜持。
如果说,麦妈妈是口是心非,嘴上要刁难沉厉明几句,心里早早承认了,麦爸爸则相反,嘴上说着“厉明这孩子不错,女儿的眼光是好的,孩她妈你放宽心吧”,心底里是万般的不乐意,养这么久的乖女儿,真到了要去别人家的时候,哪个父亲会有好脸色呢?
晚上开宴前,沉厉明陪着大弟小弟在院子里接待客人,麦粟粟在屋里问父亲待会开哪瓶酒,沉厉明送来的东西着实不少。
“就喝去年酿的。”麦爸爸目光盯着那些送来的好酒,在心里咂舌。
“不喝这个呀?”麦粟粟感觉到奇怪,父亲好喝酒,她从小都是知道的。
“喝不惯,我一个乡下老头。”麦爸爸随口道,理了理身上的袄子。嘴里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他们城里男娃娃。”
“欸,老麦,你说什么呢?”麦粟粟听出了名堂,不乐意。
“说什么啊,爸没说什么啊。”麦爸爸被女儿发现了心思,不认账,“好了,就喝咱家酿的,也够劲。”
“别转移话题,爸你是不是不喜欢厉明?”
“哎……”麦爸爸长叹一声,“没有的事,就是有点舍不得,那男娃子看着年轻,但听你妈说,是真的喜欢你,也会顺着你,最主要的是你在他面前敢撒脾气,爸就放心了。”
“真的?”没有人不想受到父母的支持与祝福,麦粟粟怕自己只顾着沉厉明伤了爸爸的心。
“真的,我的乖女儿找了个好女婿。”麦爸爸终于笑起来,像小时候一样捏捏女儿的手,再过不知多久,他就会牵着女儿的手,把她交给另一个年轻男人了。
得了父亲的真心话,麦粟粟高兴起来,准备去院里找沉厉明,刚刚迈出门,就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
“对了,等有机会,我和厉明单独喝几盅,喝他送的酒。”
麦粟粟禁不住笑,说实话:“什么舍不得我喔,老麦你就是心疼酒,不想让大伯他们喝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麦爸爸迥然。
再回到现在,沉厉明听着麦粟粟给出的答案,有点不信,重复道:“舍不得?”
“嗯哼,就是舍不得呀,不过我爸酿的酒不错的,你喝着怎么样?”
“入口有点甜,但很醇。”知道是岳父酿的酒,沉厉明有细细品。
“别尝着甜,劲足呢,喝醉了,我可不哄你。”麦粟粟见他脸颊有些发红,不知是热的还是酒气上脸。
“我又不是姐姐,喝醉了就干坏事。”沉厉明想起过去,两个人正常的交集就是麦粟粟喝醉开始的。
“还好意思讲,分明就是你小舅故意的,狼狈为奸。”
“嗯,小舅是狈,我是狼,吃兔子的狼。”
远在国外陪着燕姨参加服装设计展的沉小舅打了个喷嚏,燕姨嫌弃地擦了擦衣服,但还是递上手绢,嘴里头含糊的关心几声。
“什么吃兔子的狼……胡说八道。”麦粟粟觉得男人话里有话,在隐晦的暗示她,伸出手去推他。
眼瞅着二人在家宴上如若旁人的打情骂俏,麦爸爸开了口:“咳咳。”
沉厉明立马不敢乱来了,麦粟粟侧着脸埋在他后背躲起来。
“年轻真好啊。”有人打趣。
“厉明啊,来敬敬。”麦爸爸让出点位置,要给沉厉明倒酒。
沉厉明忙站起,一手恭敬地端着酒杯,一手扶着身边的麦粟粟,生怕女人因为自己突然的站起而不稳倾倒。
“唔,我也一起。”麦粟粟看沉厉明喝了不少,想着分担点,她过去酒量是不行,但这些年,自己开店,长进了点点,几杯米酒还不在话下吧。
“大侄女,还不到你呢。”亲戚一见,哄笑起来,“要等那啥时候,你们再一块敬酒,现在只能厉明陪我们干了。”
“哪时候啊?”麦粟粟坐了回去,仰头问沉厉明。
此时的他站着,她坐着,身子轻轻依偎在侧。
“结婚的时候。”沉厉明目光灼热地看着麦粟粟的眼,话毕,果不其然见到女人脸红了。
麦粟粟后知后觉,明明没喝酒,脸比桌上哪个人都要红,烧到脖子耳根,直接趴在了桌上。
“侄女婿你瞧瞧,大侄女明着催你了啊,啥时候摆酒啊?”众人见状,哪能轻易放过。
“快了的,叔,我给您倒酒。”沉厉明挨个倒酒替麦粟粟分担火力,不忍女朋友被催婚。
“快了是多快啊,我家孙子都要上小学了,你老丈人可是羡慕好久,要加把劲啊。”
“就是,早点结婚早点生娃,明年生肖好,错过可又要等个一轮。”
“你们急什么呢,我都没急,我家粟粟还要再家待几年的。”麦爸爸不乐意了。
“你说待就待啊,也要看粟粟自己愿不愿意。”
躲起来的麦粟粟遮得住眼,捂不住耳朵,她听着身边的笑声,小心翼翼抬起头,瞧瞧窥看,入眼的就是沉厉明的侧脸。
他就那样逆光站着,周身围绕着光晕。
麦粟粟不由自主想起了曾经,她陪着男人去买西装,更衣室前的那一幕,那时候的她看不真切男人的脸,只能盯着那雕刻般分明的下巴,从微抬到一点点低下,静静地等候男人的目光垂落在她身上。
此刻的场景有所重迭,又有所不同。
沉厉明的目光带着醉意,叁分酒气七分清醒,醉意冲淡了他的俊美无俦,身边的喧闹为他附着上烟火气息。
“帅得不真实吗?”心有灵犀,描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沉厉明发现了女人的视线,用口型无声道,“你男人我。”
你男人我……你男人,你男人。
我的男人,麦粟粟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眉眼都笑弯了起来。
“真实。”回应沉厉明的,同样是无声的口型。
无声胜有声,无形胜有形。
曾几何时,麦粟粟想找一条路,一条平坦的毫无波澜的道路,但被歧路绚烂的风景吸引,步步走向不复,临了到了悬崖口,回头还是继续,她再无第叁个选择。
值得庆幸的是,麦粟粟赌对了,崖底是四季如春,百花绽放。
又或者,不存在什么赌,没路,便走出路来。
纵是高高在上,如寻花雾里,我也要实地相踩,横穿迷烟,任你怪物还是其他,都会被拉下,到我身旁。
——
粟粟姐和厉明,不是怪物捕捉了女人,而是女人驯化了怪物呀
你之前不真实,我害怕,那我就给足了时间来证明,人心都是肉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