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娃生下来,连身上的血都没擦干净,就被郑伟红扔到荒山里去了。
骨肉连心,等她知道的时候,不顾刚生产完的虚弱,钱小妹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终于找到这个娃子。
早就被野狗啃光了。
连骨架子都缺了好些根。
钱小妹用手挖了一个坑,把它埋了。
这是她这辈子最不愿回忆的事情。
年老的钱小妹没有当时刚生产完之后的怜惜和勇气,看到这摊骨血,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开。
更或者是因为,那在她耳朵边上,一直不停止的婴儿哭声。
钱小妹一路狂奔,但耳边婴儿哭声却越来越盛,数量也好像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钱小妹手脚挥舞,表情扭曲,似乎想将这些缠人的哭声赶跑。
她一直跑。
然后看到了熟悉的道路,熟悉的风景,熟悉的村庄,熟悉的房子。
一栋屋外围着篱笆,用泥、木材和苇草搭建成的破屋。
钱小妹想都没想,埋头冲进屋里,又破又旧的木柴门“砰”地一声关上,外头的阳光从木柴门的缝隙里,照进房间,却没有半点儿温度,冰冷又阴森。
“臭婆娘!肚皮不争气,尽生赔钱货!”
“抽她,把家法拿出来抽她!”
“不许吃饭,今天不许吃饭!”
“……”
在木柴门关上的那一刻,如海潮般的婴儿哭泣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尖刻的、粗野的,不屑的谩骂声。
这声音太熟悉了。
有来自她的丈夫,来自她的妯娌,来自她的婆婆……
整整五年,她每一天都处在无数恶意的骂声下,直到她的第一个儿子出生。
她怎么能不爱这个儿子,他将她带出深渊。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重新回到这里?!
一个阴森的黑影靠近钱小妹,她的脑袋被狠狠踹了一脚。
黑影看清不轻模样,浑身上下散发出可怖的恶意。
第二个黑影出现在她身边,举着手臂粗的木棍,扎扎实实地抽打她的身体。
钱小妹这十多年,在外头做这人口贩卖的黑心买卖,手中也积攒了不少钱,日子过得好了,便再也没有尝到这挨揍的滋味。
她嚎啕大叫,感觉身子的骨头都要碎了,肉被打得“砰砰砰”乱响,痛得心肝肺都疼得不行。
她以为这一通乱揍,也持续不长,但是她自己不知被打了多久,身上依然硬生生承受着丝毫没有丁点减少的疼痛。
钱小妹觉得自己已经被打得几日几夜那么漫长,才渐渐感觉不到继续落下的拳头和棍棒。
普通人当然不能持续长时间承受这么长时间的殴打,但钱小妹并不知道,自己根本不在现实世界,她所承受的,只是还未生来儿子前几年,在婆家经历的痛苦的回忆演化而成的噩梦梦境。
大脑有着奇妙的处理信息的方式。人有时候会感觉到,自己在梦中度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等醒来的时候,也许还没过去十五分钟。
所谓黄粱一梦,也就是这样。
但食用了地狱噩梦花的钱小妹,却没有黄粱梦的幸福幻想,而是在梦中以无比真实的感觉,重温自己一生中最可怕的岁月。
不,比当时更为可怕。
当初受到殴打,不过是一通老拳,一顿老棍,到底婆家要她做牛做马,生儿育女,不会真每时每刻不停的打她。
而来自地狱花的梦境,则将这些经历,汇聚在一起,不断让她感受。
太痛苦了。
钱小妹恨不得晕过去。
可惜,她现在在地狱花的噩梦梦境中,地狱曼陀罗噩梦花的特殊效果,只会让她清晰的感受每一次被击打带来的痛苦,而没有半点缓解。
现实的时间过去两个小时,钱小妹在梦境中却已经过了好几年。
最初她还试图抗争,等到她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奔跑逃窜,都无法躲避黑影的攻击,她便失去了逃避的勇气,抱头蜷缩,任人殴打。
一个人,被人连续痛殴几年的时间,数千个日夜,会是什么样的痛苦呢?
而这数年时间,她不能昏迷,不能麻木,肉体和精神同时受到折磨。
没有人能与她感同身受。
钱小妹是第一个在梦境中被暴打数年的可怜虫。
等到她从无边噩梦中醒来,目光麻木地看着简单的审讯室,神态和睡前完全是两个状态。
别人睡了一觉,精神振作,她睡了一觉,反而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身体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干了似得,眼中透着死灰,抱着椅子的扶手,全身哆嗦,蜷成一团,一点儿也不敢有任何大动作。
很快,审讯室外的刑警发现钱小妹醒来,齐欣然霍然推开门,满脸肃色,不满地盯着这位年老的犯罪嫌疑人,没有半点同情,硬邦邦地例行问话:“钱小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样一觉睡得舒服吧?你现在该招供了吧?”
这位正直的女刑警,可不知道这老太婆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里,经历了何其可怕的痛苦,她正恼火这些犯罪嫌疑人油滑,半天也探不出口风。
说实话,她问询钱小妹的时候,自己内心也没有抱多大期望。
要知道,自从进了这里,这位老太婆表现比那几个年轻人都更为镇定难缠,还经常倚老卖老,动辄发出抗议,说他们虐待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