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在那屋子里,周嘉曜教他接吻,他念着温懿可的台词,伸出手指抬起季崇舟的下巴,呼吸打在少年脸上,暧昧的、诱惑的、微微沙哑的嗓音:“小朋友,我教你。”
十月的慈因县太阳仍然高照,那时候季崇舟刚接触表演一年多,演的第一个角色是《紫微》的武山,第二个角色是《缄默俱乐部》的方维伤。
《缄默俱乐部》是群戏,小成本,重剧本而低制作,同龄的演员很多,好多都是在校生或者刚毕业。季崇舟交了几个朋友,但只是浅尝辄止,那些演员在表演上有各自的理论和心得,导演做出指导,很快就能调整状态,不说多出彩,至少合格。
季崇舟的状态就起伏不定多了,在私下练习好的部分,他能按照周嘉曜教他的一丝不苟地复现,这样表现出来的演技导演通常认可;可一旦有意外,季崇舟便不得不中断表演,去寻找周嘉曜。
演员朋友们大抵觉得他傲慢和怪异,说话又少,便不和他再多来往。
《缄默俱乐部》拍到一半,周嘉曜说给他接了新片,是爱情片,金蝴蝶奖的班底。在来之前,周嘉曜就率先和他说过:“这个角色说有难度也有,说没有难度也没有,你站在镜头前,就已经是半个彭雨在那里了。”
彭雨是观察者。他寡言少语,又有青春期暗暗的叛逆。剧本上已经为他设计了足够多的细节表现人物,而不需要周嘉曜再多费心思。
“眼神很重要,决定你是否能演出这个角色的灵魂,”走在前往慈因县的公路上,绿化带在车窗外滑过,成为一道绿色的虚影,周嘉曜凝望着季崇舟的侧脸,那时候季崇舟才十九岁,非常年轻,脸颊两边还有未完全褪尽的婴儿肥,“不过这部戏就是一次尝试,不要太有压力。”
抵达小镇,剧组的生活制片迎接他们,他们花费了半天时间整理小洋楼,置办基本的生活用品,总算住下,开启了长达四个月的拍摄生活。
季崇舟选了三楼能眺望玫瑰花田的那个房间。
周嘉曜是想要他选二楼两个卧室之一的,这样他们能住在同一层。季崇舟很为难,最终小心翼翼地提出他想住三楼。
这是季崇舟第一次没有听周嘉曜的话。
周嘉曜始终记得这件事,他认为这是一个预兆,季崇舟就是从这里开始偏移他的掌控,他的心也是从这里开始偏离自己的掌控。
生活制片不清楚周嘉曜和季崇舟之间的关系,只听季崇舟的叫法和周嘉曜的态度猜测后者是前者有亲戚关系的哥哥。他努力打圆场:“三楼这个房间虽然小了一点,但是连着天台,方便透气,景色也好,挺好的。”
周嘉曜不辨喜怒地“嗯”一声,把装着季崇舟衣物的行李箱留在那里,季崇舟就知道,他同意了。
第二天去拍摄片场,他们见到了电影的男女主,影后童妮,影帝宋岸。那年童妮刚刚好三十岁,宋岸年近四十,但一点都看不出来。季崇舟站在他们面前,的确稚嫩得是个孩子。
周嘉曜站在人群外,童妮却看到了他,她冲他笑了一下,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季崇舟进组之后迅速投入拍摄,他早已熟背剧本——虽然他的台词本就不多,但这样的熟悉也足以导演夸奖他认真。
头一个月拍的都是和童妮的戏,任务不重,有很多的空闲让他可以逛遍这个小镇。
镇子住的都是工作人员,还有很多房子空着。
有一段戏是彭雨教温懿可骑自行车,他们在小镇骑行,阳光洒落,少年领头在前,摇摇回身望着女人,镜头的特写在他脸上,风吹他的发丝,光芒贴着他的脸颊,导演说要眼神里要有暗恋的感觉——不过这句话音刚落,他就笑了:“不用紧张,小舟,我不讲那么抽象,你只要专注地看着她就行,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有意无意、自觉地不自觉地看她,一看就看入了神……对!这边可以加一段,彭雨拐弯的时候被地上翘起的石砖绊倒了……”
那天季崇舟摔了七八次才摔出导演想要的效果,但最后成片导演没用那段。
在包场的电影院,他小声问周嘉曜:“为什么没用啊。”
实际上拍摄了而电影成片中没用的镜头比比皆是,但他格外在意这一段。
周嘉曜说:“那样太明显,不够克制,不够隐晦。”
季崇舟说:“啊。”
他想问为什么要克制要隐晦,甚至太克制太隐晦。
周嘉曜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低声告诉他:“平静水流下暗藏汹涌,越平静,越汹涌,现在越平静,最后才能越给人滔天巨浪的震撼。”
从电影院出来,周嘉曜给他买了一只甜筒冰激凌,问他:“怎么唯独在意那段没有放到电影里?”
季崇舟小口舔着冰激凌,说:“那天摔得好疼,没放进去有点不甘心。”
周嘉曜揉了揉他的脑袋,笑了一声。
然而这并不是实话。
事实是,那天季崇舟每摔一次,他都要看一眼周嘉曜,不论是他什么时候看过去,周嘉曜都在看他。
他脑子里回荡着导演的话,在那短暂的下午,摔得胳膊和腿青紫的疼痛里,他臆想的“周嘉曜这么看他一定是喜欢他”的甜蜜令他的眼神有了足以溢出的望向心爱之人的喜悦。
下戏之后,他保持着那份快乐,雀跃地走向周嘉曜,周嘉曜的眼神却十分冷淡:“演得不错,接下来两周要拍彭雨在家和父母以及一部分学校的戏,回去再把词背背,尽量构建好场景代入,把自己当成彭雨去思考和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