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想抽烟了,最终却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周嘉曜静了静,继续说:“阴问渠导演擅长拍人,尤其是感情戏,不论是细腻还是爆发,他都能通过布景、构图和色彩,把演员的七分演技拍成十分。”
季崇舟扬起脸笑着说:“我知道,不管导演能用高超的技巧为你弥补多少,在表演时,能演出十分,就不要偷懒成七分。”
周嘉曜沉默片刻,忽然起身。
他把剧本丢到季崇舟面前,说:“通读一遍就去睡觉吧,剩下的明天再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其实是借口。
夜色朦胧。
周嘉曜终于还是点上了香烟。
车窗降了一半,高速上的风声刮过耳边,轰隆隆的。
周嘉曜油门几乎要踩到底,夹着烟的手指扶在方向盘上,烟没抽几口,烧到尽头,烫得他皮肤发疼,他全当没感觉到。
嫉妒。
愤怒。
痛苦。
季崇舟的那句“我会演好的”,听在周嘉曜耳朵里,就像在说“我会爱她的”。
他又自嘲地笑了一声。
如今局面,不过是他自食恶果。
车外霓虹流光,喧嚣不止。
五年前,盛夏。
周嘉曜在朋友的网咖遇见了季夏。
彼时季夏头发遮住眼睛,仰躺在椅子上,睡着了。他面前的电脑放着一部文艺片,一个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长镜头。周嘉曜站在旁边把那个长镜头看完,季夏醒过来,懵懂地看向他。
就是那一刻,周嘉曜心里一动。
那年,周嘉曜已经退圈六年,他渴望回到电影的世界,但要以更好的姿态。
眼前这个小孩儿和他长得有些像——并非是五官的严苛相似,而是气韵和感觉。
那年,季夏十七岁,他的同学在高考考场,他在网咖睡觉。
周嘉曜对刚醒来的季夏笑了笑:“你好,请问你有兴趣……”
“我没兴趣,”季夏重新仰躺下去,闭上眼,“我好累。”
后来周嘉曜才知道,就是那天凌晨,季夏的妈妈去世了。
六月二十一日,季夏十八岁生日。周嘉曜给他买了一个小蛋糕,一瓶气泡水。季夏对着电脑显示屏里正在放的《海贼王》把蛋糕吃完,气泡水喝光,呆呆看着屏幕,眼眶忽然红了。
季夏哽咽着说:“上次过生日,我妈非要给我戴卖生日蛋糕附赠的小皇冠,还要拍视频,拍了视频还硬要发朋友圈,我不愿意,跟她闹脾气,我干吗跟她闹脾气啊,她明明只是看我长大了、长高了开心……”
周嘉曜靠在他旁边的机子吸烟,烟味很涩,他被季夏哭得也心里沉沉的,于是伸手去摸他的头,揉揉他的脑袋。季夏再也克制不住,眼泪涌出来:“哥,我没有妈妈了,为什么啊,我爸没看到我出生,我妈没看到我成年,为什么啊,我真的命里克亲吗?为什么啊?为什么?”
他仰着脸看周嘉曜,面上全是泪水,脸通红。
周嘉曜没有说话。
他透过烟雾看季夏,觉得他漂亮,皮相漂亮,骨相漂亮,哭得这样狰狞,声嘶力竭,涕泗横流,也漂亮。不仅漂亮,而且有力量。这一幕放在大银幕上,会有很多很多人和他一起哭的力量。
“季夏,今天,你正式成年了,”周嘉曜说,“我的提议你考虑好了吗?”
六月二十四日,高考出了成绩。季夏坐在空调冻人的写字楼,签下了一份五年的协议。之后周嘉曜花了好几万块,叫经纪人沈容拿着季夏的生辰八字,找了个圈内有名的大师,替季夏取艺名。他那时候对沈容说:“季夏这个名字太普通,不行。”
大师取了三个,季夏选了第三个,季崇舟。
沈容拿着文件夹离开表演教室,告诉周嘉曜:“他选了季崇舟。”
周嘉曜点点头:“那就季崇舟。”
沈容端详着周嘉曜,笑道:“他和你年轻的时候真像。”
周嘉曜垂眼,掸了掸烟灰:“这就是为什么我看中了他。”
“但他好像不会演戏,”沈容挑眉,“大半个月教下来,崔麒快疯了。你真该听听他私下跟我诉苦,说小季,‘木头都没他那么僵’,‘白瞎了那双眼睛,一点感情都出不来’,‘就是会哭,特别会,一个男生,我服了’……”
周嘉曜说:“崔麒不行,是崔麒废物,换个老师教。”
沈容耸耸肩:“好吧,那预计十一月开的《紫微》第三部 还要安排小季进组吗?清河影业的大项目,古装武侠,前两部口碑票房都很好——你真挺会挑,不过就是因为这片子基本盘很好,清河不想砸口碑,刘导也是要看试镜的,小季现在这个样子,肯定过不了。”
周嘉曜深吸一口烟。
沈容揣摩着他的意思:“你别告诉我你要砸钱砸人脉,我可告诉你,以小季现在的演技,强捧遭天谴啊。”
周嘉曜把烧到头的香烟在掌中按熄,扔进垃圾桶,离开楼梯间,只留给沈容一句:“他会通过的。”
崔麒之后,换了四五个表演老师,效果都不好。每次周嘉曜去看完他们上课,都要发一通飚。季夏就站在一边低着头,无措地沉默。
最后一任表演老师姓柳,在电影学院任教,手下带出了不少好演员。她对周嘉曜说:“有的孩子没天赋就是没天赋,强求不来。小季是长了张好脸蛋,但外人不知道,你应该最清楚,表演不靠长得好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