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正在厨房准备饭菜,客厅里的王雅丽一动不动地坐在摇椅里,喉咙里不再发出怪声。陈原知道她醒过来了,他就那样一言不发地望着浸泡在温暖夕阳下的母亲,直到王雅丽再也受不了他的视线,她高声尖叫起来,两只干瘪的手掌狠狠拍在摇椅的扶手上,像是根本不知道疼痛,“扶我回房间!他妈的!快点!”
当王雅丽的病情恶化到无法再恶化后,陈原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想要回去看一眼。
陈原从房东太太那儿接过钥匙,道了谢,下楼后坐进驾驶座,却没发动汽车。他摸出手机打开音乐软件,直接划到了屏幕最底端,然后将手伸进外套的口袋想要找耳机,却摸出了那张纸条。
他一愣,将纸条压在方向盘中央用手指一点一点展平。
[粥放在冰箱冷藏柜的二层了,记得加热了再喝。]
陈原低垂着头,两只眼眶又干又涩。
《彩虹》的确不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他最喜欢的是《蜗牛》。以往每次掉进低谷,摔得头破血流之际,他都会翻出这首歌来听。
陈原将纸条叠了两叠收进口袋,戴上耳机,靠在座椅上闭上双眼。尽管周围没有路人,车窗也关得严严实实,就算是外放音乐调到最高,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他四肢并用地将碎成一片片的心收集起来,堆成一座破碎的小山,藏进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滴水不漏。
陈原跟着耳机里的音乐一起轻声唱起来,每唱一句,都要喘上好几口气。
“该不该搁下重重的壳,
寻找到底哪里有蓝天?
随着轻轻的风轻轻地飘,
历经的伤都不感觉疼。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
重重的壳,裹着轻轻的仰望。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
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
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高中时写作文,陈原总喜欢拿周杰伦举例,他写自己虽然爬得很慢,背负着重重的壳,可是总有一天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天空。现在他的心愿就要实现了,低潮期就要过去了,他有了新公寓,也有了新工作,可他还是会想起三十岁生日那天,唐舟在一片寂静又温柔的黑暗之中,主动牵起他的手。
陈原从狭小的车窗内仰头向外看去,天空变成了幽深的海底,纷乱交错的红线则变成了一张黑色的渔网。他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腕,就像握着一道伤口。
家族性阿兹海默症是遗传病,他总有一天都会忘记,就像王雅丽忘记他一样,总有一天他也会忘记自己的三十岁,忘记唐舟,忘记他在狭小的舞台上唱歌时的模样,忘记他给自己煮过的苦涩的可乐姜汁,还有他手掌心里的温度。
也许忘记了是件好事,忘记之后,伤心的日子才会少一些。
第71章 自损八百
71.
周周没有想到陈原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搬走了,他下课回家后看到书桌上的小纸条,犹如晴天里挨了一道霹雳,立马拨通了陈原的电话。陈原刚接起电话,率先听到他的嚎啕声:
“呜呜——陈老师是不是讨厌我了?”
陈原满心愧疚,只怪自己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怎么可能呢?”他结结巴巴地应对着,试图把锅往房东身上甩:“我最近刚找了房子,房东只有今天下午有空,让我去拿钥匙。我想着反正自己东西也不多,干脆就先搬过来了。”
周周狠狠吸了吸鼻子:“哥哥知道你今天搬家吗?”
陈原的喉结一滑:“不知道。”
周周心里好受了一点,原来不是陈老师故意瞒着他:“你也给哥哥留了纸条吗?”
“留了。”
周周又想起纸条上的后半句话,刚憋回去的哭声又洪水般涌出:“你不想教我了吗?”
陈原连连否认:“当然不是不想教你,只是我最近工作上的事情特别忙,以后可能很难找到时间……”
“我知道你工作很忙,我知道……”周周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他的话,更像在教导自己要懂事:“呜呜,我知道……”
陈原沉默不语,心里很不好受,他不想见到周周哭。唐舟告诉过他,周周刚出生时正赶上父母亲事业最为忙碌的时候,那个时候公司正在大换血,两人忙着内外公关,隔天就要见一次记者,因此周周自小就被送到亲戚家借住。比起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唐舟,周周虽然看起来外向活泼,实则胆子很小,他知道自己不能给别人添麻烦,平时能少说两句话就紧闭双唇,要是看到别人皱了皱眉头,更是巴不得找个角落躲起来。
“你别伤心啊,我又不是搬到别的城市去了,离你还是很近的。”
“呜呜,我知道……”
陈原边说边用电脑查了查地图:“真的,我好像离你的学校更近了。”
周周抽抽搭搭地问:“真的吗?”
“我骗你做什么?”
周周嚅动嘴唇:“那我以后还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当然了!”
“那……我可以去你家找你玩吗?”
“当然可以。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到时候我给你去买。”
周周握着电话点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