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公共交通愈发发达,地铁直接开到了大学门口,导致学校附近的房价在一年之内涨了三成。陈原很久没有回过学校,除了四年前为公司做过一次宣讲会,早就不记得最快捷的路线了。他跟着地图导航,中途换乘过一次,一共坐了将近一个钟头的地铁才到校门口。
出了地铁站,右拐直走到头就是小吃街,这里不仅是他当年带唐舟来吃宵夜的地方,也是上班以后经常和王子林鬼混的地盘,倒不是因为念旧,主要是便宜,加之王子林喜欢年轻漂亮的大学生。
小吃街尽头有一家网咖,以往两人吃完晚饭就去包夜打反恐精英,两人组队突突突,突到第二天早上六点,眼睛都红成兔子,才恋恋不舍地回家睡觉。这里对他们来说更像是一处小小的避风港——也许对陈原来说是这样,王子林认为这更像是初级狩猎场,大学生比较单纯——他总是这么讲,直到后来遇到一个死缠烂打、就差去他公司里撒泼打滚贴传单的女人之后,王子林终于不再霍霍大学生了。
“说好玩玩的嘛,怎么就要见家长了?”王子林捏着眉心,一脸愁云惨淡,“真他妈倒霉,净碰上疯婆娘。”
以前网咖旁边就是“明明串串香”,陈原是那儿的常客,摊主甚至给过他一张手写的硬纸片卡,说以后来这儿吃饭一律打九七折,后来网咖要扩/张,就把隔壁的店面给买了。
小吃街里的圣诞气氛并不浓厚,没法跟外面的商业街相比,也许是因为最近高校里禁止聚众过洋节,据说是为了抵制文化入侵。陈原对着手机地图,找了好一会才找到一处小小的串串店。
串串店门口挂着写有“营业中”的荧光牌,旁边还摆着一个老式发廊门口的三色螺旋圆筒灯。陈原抬头看去,这家店并不叫“明明串串香”,“明明串串香”早已经消失。
王子林正坐在一张塑料板凳之上,跷着二郎腿,手里夹着根烧得正旺的烟搭在唇前,他眯着眼作沉思状,好似一个吊儿郎当的哲学家。明明店里还有座位,怎么却偏要到外头吹风?陈原一看,原来门口贴了一张店内禁止吸烟的告示牌。
他走到王子林面前坐下,拿起菜单,全程没有与他产生视线接触,好像自己只是随便挑了个空座坐下。
王子林一愣,抖抖烟灰,将烟嘴送到嘴边抽了一大口。他吸得十分用力,腮帮子紧绷,胸膛都鼓起,随后将烟头摁灭在手边的陶瓷烟灰缸里。
随着烟雾一起吐出的,还有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好狠心啊,陈原——”
陈原置若罔闻,依旧低头看着菜单。
“我去你们公司找你,”王子林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又抽出一根咬在嘴里,“这才听说了你的事。”
陈原一根食指抵在菜单上,似乎看得正认真,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什么事?”
“倒霉事呗,还能有什么事?”
“哦——那事儿啊?”
王子林边说边摇头,“你竟然两个月都不来找我,你说你狠不狠心?”
陈原合上菜单,终于掀起眼皮看他,“你呢?竟然花了两个月才发现我被裁了。”
两人相视一笑,冰释前嫌。王子林弯腰从脚边的箱子里拿出八瓶啤酒搁在桌上,每两根手指之间夹着一瓶。
“今天这顿我请,就当是赔罪——赔我当时头脑发热。”王子林竟然一点也不害臊。
“真要赔罪的话,怎么着也得找家市中心的高级餐厅吧?我看你一点也不诚心。”
王子林“啧”一声,敲开了一个啤酒瓶盖,递过去,“下次也我请,下次你来挑。”
陈原这才满意,接过啤酒瓶往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杯里倒。白色的泡沫没一会就涌出杯口,犹如疯狂反应的化学试剂。陈原拿起杯子,嘴唇贴着杯沿吸掉一大口啤酒泡沫才继续往里倒。
“都沾上了。”王子林指指嘴角。
陈原拿袖口随便擦了擦。
王子林说,“我有点饿,你来之前随便点了些煮上,你要吃再加。”
“行。”陈原点头,从锅里拿出一小把煮好的串串放到跟前的陶瓷碟子里,“那我先吃你的。”
“嘿,你倒是一点不客气?我的意思是你要吃什么你自己点呀。”
“吃完了再加。”陈原专心吃菜喝酒,好像他当真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来,“我这是在给你省钱。”
王子林脸上挂着随心所欲的笑容,他一边吞云吐雾,实则心里的疑惑一个接着一个。先是离婚,继而失业,他不知道陈原是怎么过来的。先不说精神方面,就单说物质,陈原净身出户,现在又没了工作,寻找住处就是首要难题。
“你现在住哪儿?”
“你猜?”
“别不是住天桥底下吧?”王子林狐疑道。
“那倒不至于。”
“那你到底住哪儿?”王子林觉得自己像在挤牙膏。
“嗯……”陈原正要说旅馆,王子林警告他,“你别跟我扯淡啊。”
于是陈原语气自然又流畅地接道,“当然是住朋友家了。”
“哪个朋友?”
陈原并不想说是唐舟。
“你不认识。”
“那可不一定。”王子林挑眉。
“怎么?你又想认识认识,交流交流?”
“广交朋友又不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