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陈原不在家,没想到一推开门,酒气扑面而来。陈原身上裹着一条毯子,醉倒在床下的木地板上,凌乱的黑发遮住大半张脸,就像一只断线的木偶。
唐舟的眉毛立刻就皱成倒八,他走上前,蹲下/身拍了拍陈原的肩膀,陈原没醒,只是舒展开自己弯曲的膝盖,两只腿蹬到床下,接着唐舟便听到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他趴下/身,发现床底下藏了不少空啤酒瓶。
这肯定不是陈原第一天在他家里买醉。
陈原规定好自己只有早上几点能喝,每次不超过多少瓶,甚至还定好了下午五连发的闹钟,为了就是在唐舟和周周回家的前两个小时起床,然后开窗通风,洗头洗澡,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唐舟以为裁员对陈原的影响是有潜伏期的,他要是这天没有回来看看,大约永远也不知道影响从一开始就造成了。这就像慢性病毒,平时看不出来,毒性却是深刻且长久的。
他什么也没说,把陈原从地板抱到床上,顺便将窗户开了条缝透透气。
两人就这么窥得了对方的小秘密。一个藏在厨房的橱柜里,一个藏在客卧的床底下。
陈原没有再提过那个略显冒犯的“包养”风波,唐舟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就是那晚他在夜店里遇见的“演员”。偶尔两人都在家时,唐舟会问问他最近怎么样,陈原则一律说好,其实他没再登录过LinkedIn,最近各行各业形势都不太好,听说有家大行直接裁了近10%。除了有一次,他站在阳台上抽烟,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自我安慰,“五年了,一千六百三十八天,我可算是休上年假了。”
唐舟很想补充一句,我很少见到休年假还天天买醉的人。可是陈原藏得实在太好,自然是不想让他人知道,因此唐舟从未问出口。更多的时候,两人站在阳台上,聊得是国外,是政治,是国际新闻,或者只是不着边际、杂七杂八的琐碎。
“我不知道你还有耳洞。”陈原指指自己的耳朵,脸上笑呵呵的,“怎么都没见过你戴耳钉?”
“这个啊,这个是好早之前打的了。”唐舟摸了摸一边的耳垂,“没找到什么合适的。”
“我以前的大学室友还有打眉骨钉的。”陈原摸着自己的眉毛,“那该有多疼啊?”
或是聊到唐舟以前放年假都去哪儿玩。
“我会去迈阿密的海边晒太阳。”
“你一个人去吗?”
“当然了。”唐舟说得理所当然,“找个全包的酒店,早上睡到自然醒,下午在沙滩边晒太阳。”
“迈阿密有什么名胜古迹吗?”
“我不知道。我全天都呆在酒店里。”
“那能算旅游吗?”
“住酒店还不算旅游吗?”
陈原听得嘎嘎直笑,“你这就跟我当年去曼哈顿开会没有两样,反正住个酒店就当来过。”
唐舟反驳道,“那不一样,迈阿密好歹有沙滩、阳光,鸡尾酒,曼哈顿有什么?”
纽约是出了名得脏乱差。陈原捏着下巴思索一会,顺着他的话道,“……有臭水沟?”
又或是聊到周周的日程表。
“接送周周的司机最近家里出了点事,以后可能没法再给他开车了。”唐舟还没说完,陈原就毛遂自荐,“我来呗,反正最近也没事做。”
于是唐舟把自己的跑车钥匙给了他,他平时上班都不开车,毕竟公司就在街对面。
陈原盯着手中那个勾形的车标,问,“难到周周的司机平时都开你的车吗?”
“是啊,否则还得再买一辆,麻烦。”
第一次开迈凯轮,陈原第二天早晨特意降下敞篷,戴着墨镜,风光无限地载着周周送他去学校。结果因为路上看他的人太多,加上车毕竟不是自己的,陈原最后还是心虚地将敞篷升了回去。
出车库前还很兴奋,上了路则是另一码事。陈原全程畏手畏脚地握着方向盘,送完周周回来,背后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市中心交通拥挤,他的心几度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哪里刮了擦了,把他的两个肾卖了都不够修的。
陈原当晚就还了车钥匙,改开自己的二手丰田。反正小破车一辆,怎么着都不心疼。唐舟问他怎么不开了,是不是不喜欢,陈原说跑车只有两座,周周还是坐后排比较安全。
半个月后,唐舟给他搞来一辆最新款的保时捷911。那天唐舟神秘兮兮地带着周周和陈原来到地下车库,扯下黑色的车罩,在陈原瞠目结舌的目光之中将车钥匙交给他。
他怕陈原误会,暗中捏了一把周周的肩膀,说,“周周说这个车好看,而且也有两排。”
周周完全没有领会哥哥的意思,立即趴在车窗上朝里头看,“哇!陈老师开这个肯定特别帅!”他抬头问唐舟,“你要送给陈老师吗?”
陈原一听连连摆手,舌头都打结,“不不不不不不——”
唐舟转头问周周,“你喜欢这车吗?”
“喜欢呀!”周周绕着车直打转。
“那以后陈老师都开这辆车去接你?”
对周周来说,车就是纯粹的大型玩具,无论长的瘪的黑的白的,只要是新的他都感兴趣。他跑到陈原身边抬头问他,“可以吗?陈老师?”
小孩儿就是不懂借车的利害关系,可是看着他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陈原实在不好拒绝,他想起自己每次去接周周的时候,私立国际学校的校门口都停着一字排开的奔驰宝马加宾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