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悠恬观察他的神色,发现这人没说谎,也就松开了手,退后一步道:“你要说什么?先说好,我没什么高尚情操,我自己活得就很艰难了,没胸怀兼济天下。”
来人点头,道:“明白,你负责独善其身,我帮你兼济天下。”
阮悠恬蹙眉,说:“我没跟你开玩笑。”
来人看阮悠恬真生气了也收敛了神色,正经道:“对不起,让你误会了。我是凌风,AY娱乐的经纪人,你是个演戏的好苗子,所以我觉得我们可以进一步探讨一下,同学,你意下如何?”
阮悠恬一脑门问号,语气不善道:“你找错人了,我不会演戏。”
凌风摇头,说:“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演戏,但我能感觉出来,你就是能吃这碗饭的。要不要打个赌?”
阮悠恬依旧冷声道:“别再跟着我,我不感兴趣,你去找别人吧。”
阮悠恬转身就要走,凌风在后面又喊了他几遍,他也没有回应。凌风倒也没再跟上来,阮悠恬松了口气,回到租房后还心有余悸。
他不怕凌风是歹徒,却怕他所言为真。
*
阮悠恬十六岁的时候,市里联合三家重点高中组织了夏令营,面向高一高二学年,意在知识互补开拓眼界。每个班级有两个名额,阮悠恬自然拿到了一个名额。晚上回家告诉爸妈的时候,他以为会得到类似“好好跟同学们相处”或者“注意安全”的叮嘱,却不曾想,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争吵和指责。
阮应通气得不行,指着他鼻子道:“一天天不好好上课净想些什么歪门邪道?还夏令营,夏令营那么好怎么没听说去夏令营的都考清北了啊?你们学校也知道高三重要,所以就祸害高一高二了呗?有那时间怎么不想着少收点学杂费呢?这夏令营又得交多少钱啊?”
难得夫妻两人统一战线,司媚媚这回也跟阮应通是一个想法,“我也不同意你去,你说你们这夏令营,三个学校加起来得一百多号人,老师能管得过来吗?还不是马马虎虎走过场,先不说浪不浪费钱,你这个夏令营要是能高考加分也行,关键是跟考试一点关系都没有,就上下嘴唇一碰来一个开拓视野,有那时间我们自己在家学习不也增长新知识了?还不用花钱。”
一说到花钱,阮应通就气不打一出来,骂道:“你们这破学校月月要钱,又是考务费又是卷子费,阮悠恬你知不知道你上学多费钱,现在竞争多激烈,你不好好学习,这些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本。”
司媚媚不知想到什么,也说:“儿子你跟老师说,就说不去了,这名额给其他同学吧。这个活动说来说去都是一个玩,能有多大益处啊?没用,关键还是得自己争气,等你自己赚钱了,想参加啥活动都行,但现在爸爸妈妈这么辛苦,你就好好学习就对得起我们了,不要想别的。”
阮应通跟着附和道:“没错,虽然咱们家里还算有钱,但也不能这么挥霍。你妈我就不说了,单说你,我每天在外面起早贪黑,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不求你将来大富大贵,起码不给家里裹乱就行。”
司媚媚不乐意了,“怎么我就不说了?你又看我不顺眼了是不是啊阮应通?我起五更爬半夜地伺候你们爷俩,怎么着啊现在跟我玩含沙射影这一套?我对不起你们了吗?”
阮应通冷哼道:“我不跟你掰扯,心里有没有鬼你知道,别哪天大着肚子回来就行。”
司媚媚被戳到痛处,张口就骂,说:“你还有脸说我?在外面你找几个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吧?我要是大着肚子回来起码那是我亲生的,你要是抱回来一个说不定姓什么呢!”
眼看着两人的话越来越难听,阮悠恬纵是从小习惯了这样的家庭氛围也难免心痛。被两人吵得太厉害,阮悠恬受不了地吼了一句,“不要吵了!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阮应通气急败坏道:“大人说话你就听着,小孩子家家的要什么尊重?”
司媚媚也瞪了阮悠恬一眼,道:“平时怎么教你的?大人说话时小孩子别插嘴,搞得像我没教育好你似的,别人笑不笑话?”
阮悠恬终于不再对父母抱有期待,只是道:“我不喜欢你们。”
回应他的是朝面部飞过来的烟灰缸,阮悠恬下意识闪躲,烟灰缸撞到墙面后飞溅的碎片正好划伤阮悠恬的耳后。
流出的血又湿又粘,还带着温度,可那一刻,阮悠恬从没有那么冷过。
*
拒绝了凌风的建议后,当天晚上阮悠恬又做噩梦了。他在闷响的雷声和噼啪的雨声中惊醒,在黑暗中缓了好半天才打开床头灯,披上衣服下床把留着缝隙的窗子关好。
阮悠恬没有在夜里开空调的习惯,夏日的晚上,等到天色完全黑的时候,白日里的高温也会慢慢被消化,等到了□□点钟,就已经很凉爽了。阮悠恬常常会给窗子留一个缝隙,屋子里不憋闷,也不会太冷。
——也不至于太安静。
阮悠恬不喜欢静得落针可闻的黑夜,因为在他的记忆力,那常常意味着剧烈的突如其来的争吵和玻璃器皿砸在门板、墙壁和地砖上的破碎声。
夏夜被风拂动的枝叶摩挲和夏虫的窸窣声,透过窗子传进来,于阮悠恬而言不是聒噪,是依靠。他要借着这些声音分分神,不然一不注意就会陷入无底洞般的苦涩过往,然后又伤神一整晚迟迟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