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此处,她眼神里多了一丝迷恋,嘴角也微微上扬着,说:“他换了身衣裳,但我还是认出他来了。许是因为他衣服换得匆忙,所以腰间装玉坠子的东西露出来了,我告诉过您——我让崇煜表哥误以为,这是我送他的东西,他一直贴身带着呢。然后我就看到他连续解了三道最难的灯谜——就在眨眼之间。取灯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
张素华眼神空妄,手里的佛珠也停住了,渐渐在脑海里构想出当时的画面,储崇煜一定是受到了万众瞩目。
尤贞儿继续说:“他取灯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说话,过了好一阵子,才涌起欢呼和鼓掌的声音,当时太嘈杂了,人也太多了,我就跟丢了……他提着灯走了。”
张素华半晌才道:“我记得去年赢了花魁灯的人,似乎是张阁老的嫡长孙。前年赢了花魁灯的人,后来在前年的科举上中了榜眼吧?”
尤贞儿笑着点头,说:“是的。前年的时候,榜眼还把花魁灯送给了他的糟糠之妻,如今听说二人仍旧恩爱,榜眼又拜入阁老门下,拜相入阁,不过是时间问题。”
做侯爵诰命,自然是好,但阁老夫人,虽不如侯爵那样可惠及子孙,但至少她活着的时候,有享不完的尊荣,若子子孙孙教养得好,将来未必比侯爵之家卑微。
张素华发出了至关重要的一个疑问:“储崇煜赢的灯呢?”
尤贞儿面色凝重了。
灯呢?
上哪儿去了?
尤贞儿抿了抿嘴角,摇头道:“不知道,但也未曾听人说有人提花魁灯。这样点眼的灯,若叫人拿去了,早传开了。”
张素华松了一口气,道:“也就是说,灯还在他手里。”
尤贞儿脸上一抹薄笑,道:“也未必。他藏锋至此,总有按捺不住的时候,兴许只为赢灯证明能力而已。”
若是这样,情况也不算太坏。
尤贞儿信誓旦旦说:“终有一天,他会为我,不再隐藏他的能力。”
张素华牢牢地抓住尤贞儿的手,满含希冀地道:“我儿人中龙凤,他如今不过是脚底泥,他不像归煜,终日有人捧着疼着,让他为你倾倒,应当更加容易。”
尤贞儿点了一下头,很乐观地说:“……前儿他打架的事我打听清楚了,为的就是一个针线包,那针线包,他便误会是我送的。不过一个针线包,他就肯拼出性命,可见他不善言辞,心中却有所想。”
张素华还有些担忧,储归煜定亲的事,还在眼前。她又问道:“贞儿,可你不是说,今儿在望江楼的时候,妙云的月饼他收了,可你送的月饼,他不要么!”
尤贞儿皱了一下眉头,嘴角微沉,道:“妙云的月饼,是言哥儿硬塞给崇煜表哥的,他们同窗多年,又都是郎君,自然好说。他本是内敛之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肯定不收我的月饼。我早该知道他是这般性子,私下送与他,他定然就收了。”
张素华当时不在,眼下听来,旁观者清,她总觉得储崇煜对尤贞儿的情意太浅薄了些。
尤贞儿又道:“倒也不是女儿自夸。上次他送世子夫人的玉簪,他明明珍惜得很,我说要替他修补,他却不肯,谁知道转头又肯收了。可见并不是表里如一的人,有些时候不能只看别人做了哪一件事儿,而要看他做的几件事,才能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张素华眉间一个深深的“川”字,她攥着佛珠道:“要想撬开他的嘴巴我看太难,即便他属意你,将来婚事也难成。”
尤贞儿摇头轻笑,她道:“娘,崇煜这样的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他今日肯出手赢灯,说明还是有血性的男儿。他肯不肯开口,不过在于他的血性究竟激发出来几成。”
张素华深以为然,她欣慰地叹了口气,道:“比之崇煜,归煜终究是要薄凉得多。”
尤贞儿没有说话,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储归煜从来都是很温柔的人,他对所有人都好,他在族学里和谁都亲近。他对她兴许更好一些——在玉兰花事情之前。只是后来,或许是他要肩负储家责任,或许是他长大了,开始染了世俗的眼光,重视出身与尊卑,或许又是什么别的缘故,尤贞儿慢慢发现,储归煜的好,并非稳固的,专一的好。
如果要让尤贞儿挑选,作为一个女子,她私心里更想嫁储崇煜这样的人,他沉默,他内敛,他简单,他执着。
他或许不解风情,但他的眼里,认定了一个人,便只会有一个人,一个谁也无法撼动的人。
尤贞儿又笑了起来。
张素华也道:“世子夫人并不太重视崇煜。往后崇煜会明白过来,他的父母,比不上他的枕边人。”她怜爱地看着尤贞儿,道:“你嫁给这样的人,娘也更放心,娘是过来人,娘真的很想告诉你,一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比多少富贵都要值得你珍惜——当然也不能太穷苦。我可舍不得你吃苦头!”
尤贞儿顺势依偎在张素华的怀里,她眼角有笑意,幸而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科举考试,若储崇煜能脱颖而出,她便能风光大嫁了。
张素华轻轻地拍着尤贞儿的背,眼下皱起疲惫的细纹,说:“……他这个年纪,中个举人也尽够了。若中个举人,我也放心把你托付出去,我也能享一享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