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在风中疾掠,贺栖洲便跟着追上前。深夜里,只有风里不断传来的絮絮轻笑,和他紧追其后的踏踏脚步声。笑声忽近忽远,脚步声却始终未停,贺栖洲顺着那纸片一路前行,终于再一次进入阴森森的竹林。
他踏入竹林的瞬间,前方的纸片也突然停了下来,单薄纸片的背后什么都没有,却能勉强看出一个人脸的形状。那张纸缓缓折过一个角,恰有些回过头的意味,灰白的眼珠子斜斜地睨了身后的人一眼。贺栖洲再次拔剑,那青脸却烧成了一团鬼火。鬼火凭空燃起,又飞快地燃尽,炸亮一簇火苗后,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又是个引路的。贺栖洲呼了口气,终于从衣襟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张姜黄的符纸。这地方邪门的事一桩接一桩,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他凝神定气,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风声凛冽,与风声一起来的,还有一连串竹枝折断的声响,贺栖洲立马确定声音传来的方向,他转过头,耳边就是一阵树木接连倒地的轰然声,随着这一连串惊天动地的折腾,一个赤红的身影突然穿过层层竹林,向他冲来。
不,应该说,是向他摔过来。
那身影一连撞断了好几根杯口粗的新竹,猛地砸进了他的怀里。贺栖洲毕竟肉体凡胎,即便这东西已经砸断了好几根竹子,减缓了不少冲力,可他被这么一撞,还是向后一个趔趄,向后飞出好几尺,他胸口一疼,“咣”的一声,连同怀里的家伙一起,撞在三颗并列长成的竹子上。
竹影摇晃,竹叶漱漱地往下掉,贺栖洲吃痛地弓起身子,撑开眼,低头一看。
月光透过纷纷扬扬的竹叶,在怀中人的眼底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人一身红衣,长发散乱,头上束着的簪子都歪到耳边了,脸上的胭脂被薄汗晕花,红唇也早就跟胭脂混为一色,而这一身装扮……不就是那半个时辰前,故意将贺栖洲引入竹林深处,又一转眼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女子么!
被突然撞倒的贺栖洲还未说话,怀里的人便瞪圆了眼睛,怒道:“你是驴?没脑子还是胆大包天了?让你跑不跑,来这添什么乱?!”
竟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第三章 山路转月下神迹现
他要是不开口来上这么一遭,贺栖洲绝对不敢将他认作自己刚才背过的女子。
两人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有极大的不同,要说唯一一点相似,便是那女子与面前的人,都生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上,挑出一股灼灼三春的气势来。怀中人见他盯着自己,脸色更是难看。他一挺身爬起来,不耐烦地甩了甩自己的衣袖,嘴里嘟囔了一串抱怨之语。
这衣裳也不知是从哪弄来的,明显的不合身。刚才他是女子的形态,还能勉强把自己往衣服里塞,现在换做了男子的身形,这腰带是无论如何也系不上了,再加上这么一冲撞,里衣外袍更是散成了一片,肩头那点轻薄的红纱眼看就要遮不住了。
贺栖洲提醒道:“你肩膀……”
红衣少年没好气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啊!”
贺栖洲:……
他也是许久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了。
化作女相欺骗在先,突然把人撞倒在后,他不仅没有一点愧疚之意,反而理直气壮得不得了,好像只要贺栖洲出现在这,而且还在呼吸,就是妨碍了他什么,坏了他天大的事似的。贺栖洲吸了口气,捡起身边被枯黄竹叶盖住的符纸,慢慢站了起来,冲着面前的人行了一礼:“我从长安来,要去竹溪村,还请小神仙带个路。”
一听“小神仙”这三个字,少年的怒意消退了一半,他忙回过头,理了理自己乱七八糟的长发,盯着贺栖洲问:“你居然不怕我?你不觉得我是妖怪?”
贺栖洲却笑了:“仙和妖有很大的区别吗?”
少年被问住了,他想了一会,又不耐烦地放弃了思考,回道:“怎么没区别,你要是仙,所有人看到你都要点头哈腰,跪拜烧香许愿,你多看他们一眼,他们都感恩戴德。你要是妖怪……”说到这,他突然垂下眼,轻轻“嘁”了一声:“懒得说,不说了。”
贺栖洲了然,继续问:“那么,可以麻烦你带路么?”
少年似是被他上个问题问烦了,漂亮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他使劲挥了挥过长的红袖子,道:“竹溪村竹溪村,这破村子有什么好的,你一个凡人非要去给自己找麻烦!中元节还进竹溪村,你赶着祭祖……”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后突然窜起一阵狂风,竹叶被风卷起,渐渐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而下一秒,那屏障里斜出一根被削尖的竹子,冲着红衣人的脑后便捅了过去。
这一切都仅仅是须臾之间。
少年闪身想躲,却被眼前的白衣人抱了个满怀。他含在嘴里的一句“找死吗”还没骂出来,贺栖洲的剑就已经出鞘,剑刃逆着风,直将迎面而来的竹节竖劈分开,锋利至此的宝剑,绝不可能是凡品,少年脑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劈剥声,贺栖洲的手腕一拧,剑锋随之转向,竟将这两截断裂的竹子震荡开去。
还没完。
他搂着少年的另一只手迅速握紧,双指并拢,迅速催出一道黄符,那符咒顺着竹叶飘零的方向紧紧追去,活像一枚长了眼睛的飞镖。少年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紧紧并拢的双指,惊道:“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