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梁樨的拳头将锈蚀的门板砸出了凹陷。
他的关节处沾上了血腥,砸不动,那就用脚,他狠狠踹向了铁门,大门震颤,落下簌簌的红屑。
他拳打脚踢,他嘶吼着,他不断呼唤着季鸣杨的名字,可门的那边什么都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呼救,痛楚,甚至呐喊……全都没有。那里寂静得就像是一座墓园,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仿佛从没有人在这门后存活过。
梁樨往后退了两步,他的眼睛是模糊的,在这吃人的仓库面前,他甚至使不上一丁点的力气。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连维持心脏的跳动都格外吃力。他的眼里,脑袋里,全都是季鸣杨那死皮赖脸,跟他侃天侃地的模样。
他还有个孩子。
梁樨吸了口气,转身就跑。他得回去,得回去找人求救,季鸣杨不能死,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死。那个夏夜里,梁樨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以他此生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所有他能求救的基站。
他带着人回来了。
仓库的大门虚掩着,没有锁。他发疯似的将大门拉开,让所有手电聚成一道光,照亮了那灰暗的水泥地。
地上什么都没有。
唯独仓库的正中央,留下了一滩温热的血水。
梁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捂住嘴,颤抖着,让眼里的泉涌挡住眼前这残忍的景象。耳旁有什么声音,从遥远到不能再遥远的天边传来,模糊而真切。
——“梁哥,你看我给你闺女买的,好不好看?”
——“哎呀,嫂子都没嫌我,你倒嫌弃我了,你还是不是兄弟!”
——“梁哥,多来两张啊,洗出来也能挑张好看的,明天我去买个新相册,以后晨晨会说话了,会走路了,也让你过来替我们一家人拍照!”
……
那个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年轻人,笑得灿烂无比:“行啦,真羡慕你,有我这么好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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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章
第101章 尘封(11)
梁樨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旁的小辈们听的愣神,却也不忘了给他倒上热茶,梁采薇拍了拍他的背,替他顺气。这是季晨第一次听到父亲的过去,他楞了很久,突然说:“那……我的妈妈……”
梁樨端着杯子的手一顿,将冒着热气的茶汤一饮而尽。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怎么告诉她这件事,那一天夜里,我跟着前来帮忙的人搜寻了很久,跑遍了整个城区,我甚至寄希望于……他只是被顾千山带走了,而不是……”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说到这事的时候,梁樨的眼前却还能浮现出故人的模样,“她当时就知道了消息,只是苦于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所以只能坐在家里干等。”
当梁樨找到林婉的家门口时,她正抱着孩子守在玄关,一见他来了,连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就踩了出来,那双熬红了的眼睛里满是忐忑与期待。可梁樨能回答什么?他连一句“节哀”都卡在喉头,迟迟挤不出来。林婉是个聪慧的,她一眼就看出了梁樨这忐忑背后藏着的是什么。
林婉什么都没说,抱着孩子就进了屋,梁樨怕她一时冲动想不开,赶紧往里跟,却被她锁在了卧室门外。梁樨赶紧拍门,劝说的话说了一大筐,搜寻一夜未眠,他嗓子都哑了,可他怕,他怕林婉会做傻事,更怕她带着孩子做傻事。梁樨用力砸着卧室门,木制的卧室门尚且光华,可他总有那么一晃神的功夫,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仓库门前,拍打着紧闭的铁门,拍到双手的骨节破损,分不清血迹和锈迹,门的那头却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屋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嚎声,是孩子的哭声,梁樨看不见屋内的情况,这哭声将他心里的不安激化到了顶,铁门打不破,这木门难道还打不破吗,梁樨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一脚将门锁踹了个半废,他绷紧了身体,猛地朝着房门撞了过去。“咣”地一声,房门被撞开了,脆弱的木门裂出一条缝,而在门之后,却还有一层屏障,那是林婉部下的隔离光罩,屏障的那一头,她将孩子放在床上,手里拿着什么,正往孩子的身上按压。梁樨离她有一段距离,看不清她具体的动作,可每当她用力时,床上的孩子便哭喊得更加激烈。
可无论孩子怎么哭,作为母亲的她却丝毫没有动摇,她的脸上仿佛蒙了一层冰霜,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当孩子哭得接不上气了,才能看出她的眼眶泛出一圈微红。好几十分钟,孩子都哭累了,嚎得声音都哑了,这位母亲才终于将他从床上抱起,紧紧地搂入怀中。
窗外正破晓,阳光透入屋内,正洒在林婉的侧脸上,她把孩子脸上的泛着光的泪痕擦了又擦,将那小小的生命捧到了面前,闭上眼,吻了他的额头。襁褓中,孩子疼得筋疲力尽了,只剩虚弱的抽泣,林婉撤了光罩,走向门口,将孩子递了过去。梁樨摸不着头脑,却毫不犹豫,立刻接过孩子:“林婉……”
林婉揉过发红的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东西,是个发圈。
那发圈是红色的,可上面缀着的蝴蝶结却是粉色的,搭配起来十分奇怪。林婉突然一咧嘴笑了,可那泛红的眼眶涌出了热泪。她合拢手指,将那东西攥在手里,一抬头,抹了抹脸颊,用它束起了自己一头乌黑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