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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群贤毕集(二)
    董士卿走后,施轩问道“江学弟,难道你真的要去参加那个簪花会?”
    “为什么不去?”江水源反问道。
    施轩摇了摇头“自古至今,筵无好筵,会无好会。据我打探到的一鳞半爪消息,最近几次簪花会上,江南各府专以戏弄我们江北各府州主将为乐,尤其咱们淮安府以及徐州、海州等受害最甚。你这要是去了,席间还不知要受多少腌臜气,不如干脆避席不去,眼不见心不烦!”
    江水源眯起眼睛“听你这么一说,我反倒好奇起来,迫不及待想去看看那些名家子弟是如何吟诗作赋、嘲风弄月的!不过在此之前,咱们还是抛开这些破事,好好去金陵大学里面去转转,领略一下著名学府的高尚气质,不要被他们弄坏了心情!”
    听到去金陵大学,施轩也跳脱起来“走、走、走,咱们去金陵大学冒充一下名牌大学生!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几个师兄师姐脑袋不太灵光,所以才把金陵大学定为高考奋斗目标。江学弟你一学霸,经世大学才是你最好归宿,跟我们一起凑什么热闹?”
    江水源翻翻白眼“那也得先让经世大学给我发通知书才行!只要一天没接到录取通知,那就存在成千上万种可能,说不定最后去了淮安府立工学院呢?”
    金陵大学倒不像某个时空的屁坑大学、听话大学一样瞧着每个人都像防贼似的,进个校门还要收门票、查证件,而是大门四敞,中门洞开,颇有些金吾不禁的味道。淮安府中一行五人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小心翼翼、探头探脑地游走在校园里,不时在某栋古老建筑,或悬挂“某某国家重点实验室”“金陵大学某某学系”铭牌的办公楼前驻足。
    更令他们心醉神迷的是校园里高大的图书馆、翠绿的草坪、湖上的皮划艇以及旁若无人的亲密情侣。尽管陈荻、傅寿璋等人嘴上不说,但瞧着他们兴奋的眼神、暗地里捏紧的拳头,估计都已经把进入金陵大学作为人生的终极理想。
    回到宾馆吃过晚饭,被理想灼烧得血压升高、精神亢奋的陈荻等人马上钻进房间,开始挑灯夜读。江水源则稍事洗漱,如约来到宾馆六楼会议室参加所谓的“簪花会”。
    上楼的时候,恰好碰到淮海中学主将周元通。他一见到江水源就苦笑连连“江老弟,你可把我们给害苦了!我们一行五人上火车的时候还是龙精虎猛、活蹦乱跳,现在有两个在医院留院观察,另外三个也都没吃晚饭,光知道躺在床上揉肚子。后天就要比赛了,您这是凭一己之力就把我们徐州府打入到十八层地狱啊!”
    江水源歉意地冲周元通抱抱拳“周兄,实在对不住——”
    周元通拍拍江水源的肩膀“不用道歉,其实你已经做得仁至义尽,是我们不知好歹咎由自取!不过等会儿你可要替我们江北各府州争口气,好好教训一下江南那些眼高于顶的家伙,让他们知道知道咱们江北也是有脾气的!”
    “是么?有脾气你就发呀,别憋着,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江北人是怎么教训我们江南人的!”背后突然有人接话道。明明是发火,说话也带着吴侬软语的糯劲儿,一听就知道是根正苗红的江南人。
    周元通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背后说坏话被人抓个现行的尴尬“想看教训还不简单?从我们徐州拉一车壮汉过来,保证打遍苏州无敌手。怎么的,不服?”
    “你——!”那人瞪了周元通和江水源一眼,然后拂袖而去,嘴里还碎碎念道“司马温公云‘闽人狡险,楚人轻易’,今日观之,果然……人而无礼,不知其可也……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信乎?”
    周元通仿佛打了个大胜战“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付这些蛮子就得用拳头说话,跟他们掉书袋、拽酸文,咱们江北人哪是他们的对手?古人如项羽、刘邦、刘裕、李昪,近人如国父孙百熙先生,咱们江北人得天下,靠的可不是毛锥子。只可惜辩论场上不准用拳头,否则哪有这些江南人什么事?”
    江水源点头表示赞同“五代后汉名将史弘肇说过同样的话‘安朝廷,定祸乱,直须长枪大剑,若毛锥之安足用哉!’看来周兄与他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来到六楼会议室。
    推开门就看见大圆桌上摆着桌签,上面标明各人的姓名、学校及所代表的府州厅。不知是按照往年的成绩还是按照地域来排序,只见江南、江北泾渭分明。每个桌签旁边摆着一朵怒放的金带围芍药,花呈鲜红色,中间残存的一圈花蕊清晰眩目,将整个花朵等分为上、下两部分,下部是数层大而舒展的花瓣,上部则是由数朵台阁型小花组成,直立向上开放。整个花朵端庄大方、雍容华贵,确实有些宰相气度。
    时间还有些早,大家都三三两两地坐在四周沙发上低声谈天说笑。江水源和周元通也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继续聊些古代文人间的趣闻。
    他们还没说几句,两个白发老者,一个高瘦、一个矮胖,推门而入。进门也不和大家打招呼,直接奔着江水源身边的空位而来,嘴上还在喋喋不休地争论“梅雨、梅雨,梅子熟的时候自然是多雨天气,这是显而易见的!”
    矮胖老头摇着硕大的脑袋“方兄此言差矣!所谓‘梅雨’,其实是‘霉雨’,意思是雨多潮湿,器物易霉,所以叫‘霉雨’。后人以讹传讹,遂错为‘梅雨’,其实和梅子熟时的天气没有半点关系。我辈学者当刨根问底、正本清源,力矫颓俗,岂能盲从世间浅见?”
    “什么叫世间浅见?分明是久经考验的真知灼见,好么?”瘦高老头皱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不信你回忆一下,去年梅子熟的时候,是不是连着下了十好几天雨?今年梅子熟的时候,又连着下了半个多月的雨?姚老弟,别整天钻你文字考据里爬不出来,好歹隔三差五伸出头来看看外面的天气。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矮胖老头把头摇得更欢“荒谬、荒谬,简直荒天下之大谬!我昨天下午看王筠的《说文释例》,今天下午也看王筠的《说文释例》,是不是可以推知我前天、明天乃至以后的下午都看这本《说文释例》呢?显然不能!同样道理,你从去年和今年的情况,就能断定其他年头黄梅熟时都下雨?”
    瘦高老头怫然不悦“就算你不相信我的话,总也应该读过南宋赵师秀‘黄梅时节家家雨’这句诗吧?”
    矮胖老头把头一梗“我只读过南宋曾几的‘梅子黄时日日晴’!”
    坐在一旁的江水源听他们两个老头打嘴仗打得不亦乐乎,而且每人都能找出一点佐证来,颇有些“两小儿辩日”的味道,忍不住笑出声来。瘦高老头眼神马上像锥子一样刺了过来“这位同学,你应该是来参加国学论难比赛的吧?难道你连最基本的《弟子规》都没学过,不知道‘父母教,须敬听’、‘尊长前,声要低’这两句教诲?”
    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周元通也暗暗为江水源捏一把汗这两个老头多半是组委会请来的嘉宾,没准儿他们还是以后比赛的评委。现在要是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比赛可就多灾多难了!
    在众人注视下,江水源施施然站起身“在下自然读过《弟子规》,不仅知道‘父母教,须敬听’、‘尊长前,声要低’这两句,还知道‘亲有过,谏使更’、‘低不闻,却非宜’这两句。”
    矮胖老头脸色一喜“亲有过?这位小友,你也觉得黄梅时节常晴?”
    高瘦老头马上反驳道“分明是黄梅时节多雨!”
    江水源道“我觉得两位前辈可能忘了另外一位南宋诗人的诗句,否则就不会如此大动肝火争辩了。”
    “哪句诗?”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戴复古《初夏游张园》中的一句,‘熟梅天气半阴晴’。可见黄梅时节半阴半晴,又阴又晴,两位前辈说得都很有道理。”
    两个老头先是一愣,旋即都捧腹大笑起来“这个小滑头,年纪轻轻就尽得好好先生精髓,骑得一手好墙!不错不错,黄梅时节确实半阴半晴,又阴又晴,谁都有道理。对了小友,你是哪个学校的?居然有如此俊才,着实难得!”
    “承蒙两位前辈谬赞,在下江水源,来自经世大学附属淮安府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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