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国丈说的是,皇恩浩荡,我们做臣子的自然要鞠躬尽瘁为国尽忠,决不能做出愧对皇上的事来。国丈如今身负联络鞑靼的重任,可千万不要辜负皇上所托。
“人嘛,精力到底也是有限的,尤其是如曹国丈这般上了春秋的人,脑子难免就会糊涂,您联络鞑靼忙碌,还能分神来我们家做,也着实令人佩服,只是还是要好意提醒您一句,您也不要算错了账分不清轻重缓急,辜负了皇上对您的信任才是。”
秦槐远的声音依旧如往常那般不疾不徐,沉稳儒雅,仔细听来还含着淡淡的笑意。
可言语上,却一句句都尖锐的戳在曹国丈的心上,将他抱着鞑靼公主大腿来讨好大燕皇帝,又趁着起复得了势就来踩压秦家的举动讽刺了个透彻。
曹国丈气的面红耳赤,脚步骤停,回头愤然瞪着秦槐远,胡须颤抖的道:“好,很好!安平侯果真是好气节,许是安平侯以前的老丈人死了,这会子也忘记了面对丈人爹说话是该用什么态度了,是吧?”
秦槐远微笑道:“曹国丈说笑了,我以为您已经不记得我还是您的女婿了。”
“你!”曹国丈气的指尖颤抖狠狠的指着秦槐远,半晌方拂袖道,“你给我等着!”
“国丈不急,我就在这里,等着您。”秦槐远笑着,眼神清冷。
曹国丈只觉得自己起复之后所有的风光,在秦槐远那双洞彻一切的眼睛里,就像被扒光了衣裳的美人,一切的美都不见,只剩下羞辱。
而这时已几人走到仪门前,曹国丈也看到了站在垂花门前的秦宜宁。
他本来是懒得去注意秦家的女儿的,可秦宜宁那俊俏的模样,着实是与秦槐远年少时太像了,何况秦宜宁与皇后之间积怨已深。
上一次,皇后要用美人的肉驻颜,没用成秦宜宁,却弄死了宫里两个妃嫔。
曹国丈对皇后这种做法原是不赞同的。但是自己的女儿自己宠,就算皇后做的不对,曹国丈也不愿意承认是皇后的错,他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在秦宜宁身上。
若不是秦宜宁将皇后气的狠了,皇后又怎么会如此?
曹国丈负手看向秦宜宁,笑道:“原来是秦四小姐,当初还差点成了我的孙媳妇儿呢。”
秦宜宁早将秦槐远与曹国丈针锋相对的一番话听的真切,此时自然知道自己的立场,只是依着礼节行礼问候了一声,笑道:
“小女子可不敢高攀。曹家家风洒脱,曹公子行事更是继承了贵府上教授的精髓,小女子才疏学浅,既没胆量又没眼光,自认配不上曹公子那般洒脱不羁的人品。”
曹国丈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他自然知道当初皇后想当着皇帝的面,将秦宜宁许给他的孙子曹承君。
也不知道曹承君是怎么想的,竟然当殿就对秦宜宁行了调|戏之事,据说不只是言语调|戏,还动手动脚,此事就是皇帝都给惹怒了,后来还专门将他叫进宫里去训斥了一番,说他治家不严,孙子也不好生教导。
秦宜宁现在提起来,根本就是打他的脸!
“好,好,好!果真是虎父无犬女,一样的牙尖嘴利。”曹国丈冷笑。
秦宜宁笑道:“多谢曹国丈夸奖,小女子不敢当,比起国丈与皇后娘娘,小女子甘拜下风。”
曹国丈气的手发抖,觉得在这里与个小姑娘吵嘴太难看,也自觉的是说不过这一对“狐狸”父女,索性拂袖就走。
说什么都没用,他现在只想弄死他们!
“恕不远送,国丈慢走。”秦槐远笑着行礼。
秦宜宁也带着下人跟着行礼。
曹国丈怒发冲冠之下走的极快,看着背影倒像是落荒而逃。
秦宜宁和秦槐远一直目送,直到人都走远了,下人也关了门,再也看不到曹国丈的身影,秦宜宁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二老爷擦了擦满额头的汗,焦急的道:“这可怎么是好?宜姐儿,你还能笑出来?才刚那么说话可不是将人都给开罪透了么。”
秦宜宁与秦槐远对视了一眼。
秦宜宁笑道:“二叔不必慌张,就算咱们对曹家以礼相待,他们该欺负咱家的也照旧不会少,我才刚听见他那话里的意思,是想将户部上的一些事情推在我父亲和您的头上?”
二老爷点点头道:“户部银子上亏空多年了。其实咱们朝廷里早就有那种歪风邪气,官员们许多都跟户部借钱,拿了借条压在户部走账,如今只剩下借条没见有银子,朝廷打仗要用钱,皇上要寻能人巧匠也要用钱,这么一算,银子不够,曹国丈就想利用此事来刺咱们的心。”
“他倒是会想法子,利用此事来说我父亲办事不利,朝廷正在用银子的时候,皇上必然更在意此事,若是顶出我父亲来,恐怕情况就不好了。”
秦宜宁担忧的眉头紧锁。忧虑的模样与方才那个居然敢当面就与曹国丈针锋相对的人判若两人。
秦槐远摇了摇头,“这就叫闭门祸事从天降。我已存了归隐之心,燕居钓鱼,只等着陪皇上共生死了,可人家照旧主动找上门来。二弟,你不必忧虑,就算我现在跪下来求他,他们也不会对咱们手软,今日冲动之下的确说了不少话,不过说了倒是爽快不少,只是难为你被带累,也被牵连进来。”
二老爷摆手道:“大哥说的哪里话,就算没有这件事,咱们也是一家人,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对于那些想要害咱们的人来说,有心害人,怎么都能找到借口的,也不差这一次。”
秦槐远苦笑,全无方才曹国丈面前的意气风发。
此时的他疲惫的垮下了肩膀,与往日那个时时刻刻挺拔如山的人已经判若两人。
父女叔侄三人带着下人进了垂花门,直走到了慈孝园的门前,秦槐远才叹息道:“皇帝依重着他,他自然要趁现在来害咱们家,我看如今大势已去,皇上的性子,只要曹国丈稍微给他一些希望,说一句鞑靼有可能来帮忙,就算要皇上立即下旨要了我的性命皇上都不会犹豫。我也真是……”
二老爷闻言,心酸的险些要流出泪来。
秦槐远多年来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劳心费神,一心一意都投入在朝政之上,没想到到现在,竟然落得这种地步,不但被夺了官职被迫思过,还虎落平阳被犬欺!
秦宜宁担忧的看着秦槐远和二老爷。
她知道,为了朝廷尽忠一辈子的人,到现在却被皇上纵容曹国丈打压到这种地步,着实是令人心里难过,这种事不是旁人几句话就能开解的。
秦宜宁只得笑道:“父亲、二叔不要担忧,我看这事儿也不一定会失去控制,到底现在曹国丈没有证据,也无法去皇上面前参奏父亲,只要不能参奏,咱们就还有时间,总能想得出办法的。”
秦宜宁微笑着,温暖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像沐浴在阳光下的向日葵,让人觉得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秦槐远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言,进了二门。
这种事,也只能是冷暖自知,秦宜宁知道再多劝说也无用,就跟着去看老太君。
此时女眷们都聚在老太君的屋子里。
秦嬷嬷看到秦槐远回来,就急忙的往屋里回了话,亲手为秦槐远、二老爷和秦宜宁撩起了门口的珠帘,吉祥则是在里头撩起了纱做的夹竹门帘。
进了屋,下人立即麻利的放下了纱帘,将有可能飞进屋里来的蚊虫隔绝在外。
老太君见了秦槐远,急忙坐起身来。
“蒙哥儿,曹国丈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我看今儿你要是不拦着,他就要带着人进来抄家了。”
“不会的,这不是没事吗。”秦槐远在老太君身旁的位置坐下,“您不必担忧,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如今打仗要用银子了,户部拿不出银子,就翻起了从前我为丞相时的一些旧事,许是想将没了的那些银子都算在我的头上吧。不过他们也没有确切的证据,暂且还无妨。”
暂且无妨?
老太君听着这些话,气的脸色发青,气都要喘不顺了。
站在老太君身旁的秦嬷嬷连忙扶着人躺下,柔声劝说着,又给喂了口水,老太君的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一些。
“这不是天要亡咱们秦家吗?蒙哥儿为官清廉,哪里会做贪墨这等事!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老太君的话,说的满屋子女眷都禁不住焦急的落了泪。
现在他们家是树倒猢狲散,秦槐远被迫致仕之后,从前与他来往亲密的人如今都不走动了,大家各自心里有数,都互不打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想指望谁肯帮秦槐远说句话,那简直是难上加难。
可是,曹国丈如今再度掌握权力,在朝堂之中一家独大,难道会不借机寻仇?
谁在朝廷里为官,谁就有话事的权力。
而二老爷现在不过是个礼部不打紧的官儿,秦槐远又没有了官职。
他们秦家人,现在是连个在朝廷里替他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所有人的面色都凄苦的无以复加。
就在众人沉默,老太君和孙氏几人默默垂泪时,外头忽然传来启泰的声音。
“侯爷,侯爷!”
秦槐远站起身,往纱窗外看去。
就见启泰站在廊下,脸上的焦急在灯光下看的十分清楚。
“什么事?”
“侯爷,太子殿下来访,在门前与曹国丈撞了个正着,他们二人言语上冲撞起来,这会子都骂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