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接一阵的动静之声,将陷入熟睡中的女子从短梦中惊醒,司琴披上外裳走出寝殿,想要阻止来人的声音,却惊见淋着大雨而来的小黄林托着刘亦的兵符而来,面露惊异之色。
在他身后的凰羽卫向她禀道,“请赶紧通知太女:五城兵马司有变。”
与此同时,昏暗的寝殿之中已然亮起了灯火,殿外凌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早就惊扰了睡梦中的女子,她翻身坐起。
“来人,出城去追成右徒,务必将他追回!同时命霍刀带三千凰羽卫从东郊火速回京!”
“是,太女!”
芈凰命令道。
二十多名凰羽卫再度如一枝利箭向着东郊冒雨而去,而司剑,养由其基则连夜加强了整个东宫的守卫,整顿军士以及兵器库房,小正子将东宫上下所有寺人宫女全部约束在房中,不得随意走动。
一时间,整个东宫的氛围十分微妙。
司琴,司画,司书还有新选的四大侍女全部侍立在芈凰身旁,“太女,今夜不会出事吧?”
“那就看他是否要反了。”
芈凰沉声音说完,刚想要再度起身做事,却突然腹痛难忍跌倒在床上,司琴她们顿时惊慌失措去叫郑御医。
不久,王夫人和若敖雪双双进宫,就见她卧床不起,郑御医神色凝重地在为她把脉。
王夫人见此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地道,“太女,都是母亲没有照顾好你,琰儿回来若是见你这样,必然责怪于我……”
“嫂嫂,你的脸色好差……”
先前还觉得芈凰无所不能的若敖雪,此时见她脸上毫无血色,苍白如纸,冷汗直下,浑身虚弱,顿时不知所措,“我们刚听子墉堂兄说你在竟陵被人刺杀,匆匆赶来,你就病倒,不会是在竟陵的时候受了伤吧?”
王夫人闻言心中更是焦急。
一旁,郑御医向她们解释道,“夫人和小姐不用担心,胎儿无事,只是太女这些时日操劳过甚,心血不足,需要卧床静休。”
“那好好……太女,你好生休息,外面的事情都有我和令尹大人在呢!我们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分毫!”
王夫人亲自将芈凰按倒在床上,为她盖好锦被,还将暖炉煨在她周身保暖。
芈凰心中一暖。
除了刘婶之事,王夫人真的从始至终待她极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么多年她所缺少的关怀,含笑安慰了心灵脆弱的王夫人道,“母亲,天色已晚,外面又下着大雨,司琴,你为夫人和雪儿安排房,早点休息。”
“是。”
在司琴的带领下,王夫人和若敖雪去了房休息,又派人回去将芈凰的身体情况报告给了令尹子般,却依然一夜惴惴不安到天明。
寝殿中,待王夫人离去后,躺在床上虚弱的芈凰却收了笑意,王夫人带来的消息无疑告诉她:竟陵遇刺之事有人已经进京向令尹子般禀告,而所有的矛头已然指向越椒,这于她是好事,可是也是个坏消息。
狗急尚且跳墙。
何况是狼?
只是她印象中的那个若敖子墉却是个色欲熏心之辈,想不通他怎么有胆量敢进京告状,还以为此事只能就此作罢,毕竟当日她被人跟踪,事后却发现只是弦玉在捣鬼,让她以为虚惊一场。
只是如今没想到除了弦玉,越椒还有一批刺在继续追杀阿朱和成嘉。
因为不明整个经过,她又派人去找司剑,问明阿朱是否一同回来,又问明了当时找到成嘉的情况,确定阿朱一早被送回成府,成嘉无事,心中稍安,又派人去接阿朱进宫,想要第一时间知道竟陵的真实情况,为下一步做出判断。
芈凰躺在凤床上,纵然又累,又难受,却无半点睡意,凤床四角点着落地白烛静静地随着风雨摇摆着,烛泪如雨落下,火光隐隐映照中,女子一双峨眉聚拢成川,似乎怎么也抚不平。
她就那样一手支着额头,倚在锦绣重帷之中,一手不断轻抚着微微阵痛的肚子,以期安抚这个时候不断闹腾的孩子,一直等着派出去的人能够早点回转。
殿外,司剑拍了拍胸口,走到角落里终于憋不住地自言自语,“成右徒,我可是为了你,连我家太女都骗了,希望不要被发现。”
司书从她身后窜出,“好你个司剑,敢骗太女!我要去报告殿下!”
司剑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至无人的后殿,耳语道,“这事你别乱传!”
司书眨眨眼,“唔……嗯!”
……
这一夜,除了狂欢的百姓,城中各大世家门阀也许无人可以安眠。
若敖氏之家事,亦是国事。
各家各族,皆有风闻,令尹于家中大怒。
潘崇于家中看着屋外连绵的夜雨成帘,也同样发出一声感叹,“今年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咸尹立于他身后,“外祖父,令尹会杀了若敖都尉吗?”
“那要看大王能把越椒护到何时。”
潘崇说道,“毕竟在越椒是一国重臣之前,他先是若敖氏一族之丁。这是若敖氏的家事。”
“大王为何会护着此等虎狼之人?”
性格耿直的咸尹不解,流民案系属越椒所犯,他亲耳听到司徒南的招供,可是没想到还是扳不倒他。
“因为大王曾因胡蜂之相,为其父成王一生所忌,最后差点废立太子,另立公子职,这是大王的心结。”
潘崇回道,“所以大王就想要证明给世人看,世俗的眼光都是错的,越椒虽是虎狼之相,却对他忠心不二。”
“可是大王最后还不是杀了成王?”
咸尹拧眉不屑道,“可见生就胡蜂之眼,心似针眼,有仇必报,连自己的亲父都不放过!”
“前车之鉴,后车之覆。”
“若敖越椒,必是下一个大王。”
潘崇回头看着自己的外孙缓缓说道,“王位之争,令尹之争,并非单纯的忠奸,其中夹杂着多少私欲,家国,天下……就连我潘氏也要为我身后百年之计谋算。
兴盛衰亡是历史铁律,就连一朝一国都逃避不了灭亡之命运,何况一族?
子般想要一个长盛之族,可是子琰不在,他独木难支若敖氏这艘大船。”
“令尹大人能将若敖氏一族推至今时今日之盛极之景,实乃我各大氏族之第一人。”
年轻的咸尹颔首。
……
此时大雨笼罩的郢都城外,一个车队因为突然而至的大雨,道路泥泞而停在路旁大树下避雨。
当派去追人的阿信发现停在路边的成氏族徽的马车时,冒雨打马上前,却被亚带着的暗卫拦住,“来者何人?”
阿信揭开带着的斗笠,“是我,我奉太女之命,请成右徒速速回京!”
“可是发生何事?我家右徒还要按照大王的命令前往前线送粮。”亚驱上前问道。
“郢都城防有变,太女为防郢都内乱,邀右徒大人回京相商!”
阿信话落,可是亚的面色却变得十分凝重,然后让他等等,阿信焦急地催道,“此等危急之时,还请右徒大人加紧回京,晋国大战重要,都城安危也很重要!”
亚颔首,打马走向车队中护卫着的华盖马车,敲了敲车窗,可是里面半天没有反应,良久车窗打开露出医老带着血沫的容颜,一脸不悦之色,大声骂道,“难道不知道我在为你家公子治伤,需要安静?”
“可是太女派人来请公子回去。”
亚回道,目光穿过车门,只见马车之中公子因为隐忍多时的重伤,昏迷不醒,问道,“那要不我回绝了对方?”
医老闻言一张老脸微皱,抬手道,“你叫他们等等,我再过一会就能缝合完毕了,到时我把他叫醒。”
“是!”
阿信已然听到成右徒受伤的消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命一队人先前往东郊向霍刀传信,自己带人在大树下守着他出来。
马车中,医老命医童将他的深色朝服脱去,又解开他腰间挂着的香囊,凑在鼻尖闻了闻,带着一股浓重的血醒味,扔出车窗外。
窗外雨声绵绵,风雨轻轻吹起男子额前的黑发,露出成嘉一张俊颜,满头大汗。
他半身赤裸地趴在锦被之上,瘦削的肩背却有完美的肌肉,可是此时背上却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肤,一片血肉模糊。
他口中咬着一截短木,可是人却因喝了麻药而失去意识,时不时嘴里会发出几声无意识的闷哼,“疼……”
“再疼,你也得忍着,丫头叫你赶紧回去了……”
医老捏起一段桑皮线,眯着一双犀利的小眼,对着风雨中飘渺的灯火,快速地穿着针孔,同时命医童在他的背部快速涂上麻药局部止疼,然后等到药效发挥了,开始缝针。
他手起针落,没有一丝错落,渐渐一条长长的疤痕贯穿在成嘉的脊椎之上,盘旋而上。
当时那剑再狠一点,就能砍断他的椎骨。
医老捏着针尖苍老的大手,微微一抖,复又继续,良久待缝合好了,又用纱布将他背上的伤口死死缠紧,以防伤口再次崩裂开来,才将他叫醒,“没有时间给你慢慢休息了,起来吧,臭小子!”
饶是有麻药涂在后背,成嘉还是疼的浑身冷汗直流,本应该就此晕过去的人,被他残忍的叫醒,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的大雨问道,“我们现在到哪了?……到东郊了吗?”
“东郊去不了了,太女有事找你,我们要回去了。”
医老掏出他的烟袋,翘着个小腿倚坐在车窗边点燃一星烟火,穿过升起的白烟,眯眼看着他一身的血迹,幽幽说道,“医童去绞条帕子,给他擦洗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不然这样怎么出去见人。”
成嘉闻言低头看着身下被剪烂的朝服,用大手够着后背,那条狰狞的疤痕被一层层白色的纱布掩藏起来,修长如节的素手,快速地挑起一件簇新的紫袍,重新穿上。
然后仿若无事人一样将阿信叫来问明缘由,一边快速地整理着思路:按着时间,一定是若敖子墉他们入京了,所以竟陵的事情发作了。
越椒要反了!
那按照历史,令尹子般要危险了!
因为越椒的目标一直都是令尹子般,要动郢都,首先就要动令尹。
令尹子般的存在。
就是楚国的基石。
疾驰的马车踏碎夜雨,匆匆而行,一路回返,一路有不同的人带着信笺沿途散去,消失在夜雨之中,不知所踪,却悄然张开一张无形的大网。
……
东宫中。
有人匆匆赶到,站在殿外,素手落在朱门上,将推未推。
医老被闻讯的郑御医当先拉了进去,两个人碎碎叨叨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里面的女子喝了郑御医的药,不知何时睡着。
“太女,我给她已经开了一副助眠的安胎药,她得休息,再这样下去,铁打的身体也会熬坏,何况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的。”郑御医焦急地说道。
随即就响起医老骂骂咧咧的声音,把司琴她们八大侍女全部大骂了一边,司琴等人不敢回嘴。
阿信站在他身后,讶道,“成右徒,快进去,我家太女等你大半夜了。”
“此等小事,就不劳太女出手了!”
众人候在殿外,成嘉却当先收了手,潇洒轻笑道,命人将他带至隔壁的正殿,“我们先行准备,防患于未然。”
“是,右徒大人。”
所有人听命行事。
……
大雨滂沱,雷声隆隆。
楚王乘着玉撵匆匆忙忙离开他的寝宫,浩浩荡荡向着紫烟宫而去,将还直挺挺地跪在雨中的若敖越椒抛之脑后,连连催促道:“快点,爱妃要生了!”
整个寝宫外,最后只余守卫的禁军和跪地不起的越椒一人。
大雨不停,地面的凤纹青砖上渐渐汇聚成一条条小溪,蜿蜒流入沟渠,雨越下越大,似乎要将这天地压弯,毫不留情地打落在若敖越椒的身上,将他浇的如落水狗般湿透。
若敖越椒抑起头,目视怒吼的天地,风声夹杂着雷声,在他头顶巨响,一道道炫丽的闪电划过他的双眼,在他耳边响起雷鸣般的炸响,映照出他一张如狼似虎的尊容。
他大手抹了一把脸上淋漓而下的雨水,唇边勾起一抹桀桀的狂笑。
哈哈哈……
倾刻间,乌云更加翻滚,狂风更加大作。
有一队铁甲卫士身着蓑衣叉着腰间铜剑,踏碎脚下泥泞的小溪向他而来,溅起一个个冰冷的水花,整个浇湿了他们厚重的军靴,寒冷随着湿了的鞋袜像冰冷的蛇吻,顺着小腿游走四肢。
最后他们直到跪着的若敖越椒身边才停下步子,全部跪在他的面前。
一个禁军统领打扮的虎贲禁军,揭开雨蓑,露出闾一的脸,冷声禀道,“都尉大人,少夫人因为大公子求情,被禁足府中,关了起来,不得而出,苍狼阁所有下人全部被处决了。夫人命人拿了大人的令符号令五城兵马司随时待命!”
“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