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满闻言将他手中的大鱼慢条斯理地放在了门边一角,才拱了拱手作礼说道,“今日满来是特意传我周王之旨,欲保都尉大人为平越大将军,封侯爵。”
“呵,这个头衔还真是高,比我楚国先王的子爵都高!”长案之后坐着的若敖越椒,闻言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着。
一双阴狠如狼的双眼更加专注地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周朝主使。
就像打量着某种猎物。
王孙满没有害怕地躲开他的目光,反而更加上前一步,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份他早就请周王盖好玉玺的进爵书,缓缓地铺开在桌面,然后拿起桌上的烛台照亮最后红彤彤的印章。
“不知道都尉大人,觉得这个够诚意吗?”
“有晋文公,晋惠公这两个出尔反尔的姬姓王公在前,姬姓王族在这天下间已经没有什么信用可言。你说我拿什么相信你?”若敖越椒看都没有看一眼桌上的诏书,幽幽问道,“而且就凭这份诏书,王大人绝对走不出我楚国都城!”
王孙满闻言微微峨眉。
没想到这个野心勃勃的虎贲都尉居然不上钩。
不禁深觉楚人,个个都聪明绝顶,这是天亡他姬姓周室吗?
那脸上的冷笑,甚至好像在告诉他,凭着他的这份东西,马上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王孙满笑笑,快速地整理着新的思路,巧言回道,“我想他不仅是满的催命符,也是都尉大人的催命符。”
一笑间,一阵大风扑进窗户,混合着牢中浓浓的血腥味,将他额前的流海吹乱两分,凌乱的拂在一张圆脸上,露出一双看似昏昏欲睡的三角眼,实则精明无比。
这时,王孙满接着说道,“我相信,都尉,你手中握有若敖氏的私军,还掌握了虎贲禁军,所以即使楚王想动你,也得犹豫两分,甚至满相信都尉大人是聪明人不可能只有这两手,肯定还有其他后手,才能如此自信。
但是都尉大人要知道,人在面临受到威胁的时候,是有没有太多理智的,比如贵国的楚王。先前因为一道‘寡人有命’,你若敖氏所有人都几乎下马。所以有人为了自保,到了关键时刻,弃卒保车,什么都做的出来。
都尉大人,你身在若敖氏一族,天生优越感,又年纪轻轻官拜虎贲都尉,身在高处,备受君恩,所以惯于掌控一切,甚至相信在都尉的眼中,就连若敖驸马爷也不放在眼里。”
说到这里,王孙满果然后见若敖越椒眼中一闪而逝的凶光毕露和不屑之情。
于是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都尉大人,要知道,如今你所做的一切,在比如令尹大人,驸马爷的眼里,可能就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只是尚在他们的容忍范围之内,所以都尉大人尽可以随心所欲,甚至他们还会纵容你,宽容你,但是当有一天,大人所做的事情和他们的利益相违背的时候,第一个要处置你的,就是他们这些亲近之人。
在他们亲近的面孔下面,隐藏着的是可以刺进大人后背的刀锋。
当然了,如今相安无事的时候,是还看不出来什么,一旦到了生死存亡之计,肯定是先将大人推了出去。”
说到这里,王孙满时刻注意着若敖越椒的表情和神情,然后缓缓说道,“弃卒保车这种事情,相信都尉大人,不会不懂!而一旦大人出错,就将大人马上送了出去,若敖氏子弟那么多,马上有一大批的顶替者会爬上来。”
王孙满说完,越椒的脸色从最开始的不屑一顾到阴晴不定,风云变化般地变化着,最后眉头紧皱,一双阴狠的眸子盯着他,重哼一声,“王孙满,本都尉并不是傻瓜,不难听出你这么明显的挑拨。”
王孙满笑了,笑的很轻松。
悠闲地说道,“都尉大人说得没错,满现在就是在挑拨,不过满这不是阴谋,满是阳谋。对于大人,满只是把我这个周朝外姓人都能分析出来的处境分析给您听,相信您自己的情况,自己就更加清楚明了了。”
说完,王孙满便没在说话,甚至从容地转到一边欣赏着那些尖头染血的兵器,一脸笑意地还看了一下他的大鱼是不是还活着。
他在等,等若敖越椒心理斗争。
纵然他不答应自己,但是这根刺,他给越椒挑明了。
他会更加如梗在喉。
而往往愤怒会让一个人失去理智。
而他的机会就来了。
越椒的大手重重按在长案上,似乎能按出一个铁手印来,一双如狼的大眼狠狠看着眼前明黄色的诏书,他知道他是不会接受的,但是他一想到这么多年令尹子般,若敖子琰对他如蝼蚁般的态度,就这样被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撕心裂肺般扯了开来,心中就怒浪滔天,恨不得想要早一点弄死这对父子。
所以他不得不承认,王孙满的话奏效了。
但是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个什么加官进爵书。
这时,王孙满看到越椒陷入挣扎,他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随即又笑着说道,“都尉大人,满还有一席话,今天既然进了都尉所的大门,就想一次性说个痛快!大人的位置看起来是无上荣耀,可是若敖氏一族,最荣耀的位置,可是令尹之位啊!纵然大人再怎么努力,威震四方,可能也只能继承您父亲的位置,司马之位,而令尹之位是您不能觊觎的位置。
而大人也只是为了那个位置上的人,一生行犬马之事而矣。
大人为若敖氏付出这么多,可能甘心?”
王孙满带着几分可悲可怜可叹地说着的,一字一句就像刺一样扎进越椒的心里,怒火中烧,他自然是不肯甘心的,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地坐上若敖氏的那第一把交椅,而不是给若敖子琰一生提鞋的。
不过越椒看起来虎背熊腰,头脑简单,但是若敖氏的人从来没有一个是蠢人,不然也不会爬到如今的位置。
如果他露出愤怒的情绪,不过是中了眼前之人的圈套。
所以越椒收拾心神,一双如狼的眸子微策上挑,用阴冷的余光看着王孙满,反问道,“这位天使,你说了这么多,自然也有你想要的?不然何须多废口舌。”
王孙满没想到越椒平静下来会如此之快,看来此人也不如传言之中那样喜怒形于表面之色,于是他从的右袖袋又拿出了一封诏书,“这是我朝周王封都尉大人为令尹的诏书,这份诏书,大人不如看看如何?”
当王孙满说到这里的时候,越椒的目光终于落到了那新展开的诏书之上。
“以若敖越椒之大功,拜为楚国令尹,钦此!”
越椒的眼睛终于危险地半眯起来,看向眼前其貌不扬的周大王,此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连番试探。
一试他有没有不臣之心,想要取代楚王而代之;
二试他有没有不平之心,想要取代令尹子般而代之。
无论他的哪个试探成功,此行必然都会收获不小,至少可以让周王安稳十年。
可是越椒却站起身来,八尺有余的身高,居高临下地俯视眼前之人,冷笑一声,“虽然你的条件很诱人,可是你什么帮助都给不了本都尉,这种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本都尉从小玩的不要的,就拿回去吧!”
越椒大手一挥,将明黄色的诏书“啪”的一声挥落在地,看也不看一眼。
“还有我楚国人内斗,是我楚国人内部的事情,不需要你一个周朝人参与一脚,平白显得你们高明!”
越椒鄙夷地看着自作聪明的王孙满,眼中尽是不屑一顾,他从周穆那里空手套白狼的时候,这位周朝天使还不知道在哪呢!如今就想用一封诏书,诓得他去为他们卖命,这么便宜的事情,他会做吗?
“带着外面那个要死不活的家伙还有这两张破纸给本都尉滚吧!”
越椒不屑一顾地将两张明黄色的诏书扔了回去,外面的虎贲禁军冲了进来,要将拖了出去。
但是纵然如此,王孙满却挣开两旁虎贲禁军的大手,说道,“大人,既然不中计,那何不听听满最后一计呢?……如今贵国正值大水之时,而北方晋国定然正在准备伐楚,一旦楚晋两国交锋,依贵国楚王对于晋人之恨,必然倾全力回击,国内到时必然空虚,正是大人趁势而起之时。满言尽于此,那就不劳都尉大人的人相送了!自己有腿会走!”
然后捡起门边那条还在蹦跶的大鱼,推门出去。
门内,却传来两声惨叫,“都尉,你为什么杀我们?”
“因为你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门外,王孙满笑,拎着他的大鱼准备回家水煮鱼。
亚看着王孙满进了都尉所,又全身而退,不仅走了出来,甚至将那个周朝副使也捞了出来,对身边的暗卫招了招手,“你赶紧把这边的情况通知公子!”
“是!”
不知道为何,亚跟踪了王孙满多日。
今天他却无端端觉得大事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