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比仇人更可怕。
仇人起码还会记着,而陌生人,就是路上那些行色匆匆,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根本不会去多看一眼。
洛棋笙看着他,这人仰着头,从下颌,到颈部绷出一条漂亮的颈线,淡黄色的光影落下,把他是的皮肤衬亮了好几分。
洛棋笙提了提他的围巾,遮住眼前的美色,免得自己心猿意马:“我看看,如果还能动,就让他回来。”
“还能动?”程湛怔了一下。
洛棋笙道:“是的,他上个月从塔架上摔下来,把一条腿摔瘸了。”
“塔架?”程湛脑子快飞转,“你到底把他扔哪里去了。”
“非洲,卢兹卡矿场,开矿去了。”
“!!”
两年前,宫旻雪安排程闻濯出国,人都快出境了,不料被洛棋笙半途截住。
那段时间,程湛还在昏迷中。洛棋笙独自找到程远章。
大意是,程闻濯这个爆裂性子,一个人在国外,指不定哪天惹了事,就被人砍了。像上次得罪了人,被人轮了一样。
程远章太了解程闻濯,也清楚这人出去后,便是彻底废了。可是,程北山和宫旻雪宁愿他滚去国外,也不想让他坐牢。
洛棋笙表示,把人交给他,留着他的命。
程远章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
随后,洛棋笙把程闻濯送到杜奥朵的矿场,明确说不用格外照顾。
杜奥朵自然而然就把这人和其他开矿的工人扔到了一起。
程闻濯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卢兹卡厂区最好的宿舍,他都要挑三拣四,而要和一大群脏兮兮的旷工没日没夜的待在一起,他怎么受得了。
最初的那段日子,他天天恶心到吐,但工时不减,他一个人做不完,集体陪他加工。为此,他没少挨旷工的揍。
在卢兹卡,根本没人当他是什么程家少爷,对他吆五喝六,活干不好,只有被骂被打的份。
程闻濯曾经想过偷偷摸摸的溜走,结果被工友举报,杜奥朵亲自拿人。
在矿区偷跑是很严重的事,杜奥朵征询了下洛棋笙的意思。
洛棋笙说:“别弄死就成。”
于是,杜奥朵把程闻濯锁在最深的矿洞里,关了三天三夜。
放出来的时候,程闻濯彻底崩溃,不见天日的三天三夜,他几次想要自杀,可惜他并没有这个勇气。
……
时隔两年,江城国际机场,程湛第一次见到程闻濯。
以前的那种傲慢,嚣张被全部磨光,每一步走的都是战战兢兢。
程闻濯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鸭毛从衣服的褶子缝里钻出来。头发凌乱,眼窝深得凹陷下去了。
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的,瞥见程湛,目光会不自觉的卑微垂下。
从机场到程家,一路上程闻濯都没有说话。像具人偶一样,缩在座位上,呆滞的望着窗外。
格海路,程家。
程湛抱臂,倚在车门旁,看着程闻濯拖着受伤的右腿朝大门挪动。
宫旻雪的生日,程湛并没有想要进去。
这时,程闻濯忽然一个转身,跟着“扑通”一下,跪在程湛面前。
他嗓子嘶哑,一头栽在地上:“哥,求你放过我,我不想再要回非洲了,哥……求求你……”
程闻濯泪流满面,脑袋一下下,重重的磕在地上。
两扇铁门徐徐打开,程北山扶着宫旻雪从里面走出来。
宫旻雪一见到程闻濯,眼神多了一抹恍惚,却没说话。
程闻濯愣愣的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宫旻雪。颤着声喊她:“妈……是我,我回来了。”
宫旻雪瞧着他,许久,漠然开口:“你是谁?”
程闻濯那条受伤的腿没站稳,一下子叩在地上。
程北山走到程湛跟前,把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递给他:“谢谢。”
程湛接过袋子,拉开车门,就要上车。
“程湛。”程北山叫住他,犹豫着说,“不去里面坐会儿吗?”
程湛手搭在车把上,哂笑:“不用了,我在那里面,没什么好的回忆。”
路虎两盏车前灯大亮,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眨眼间,已经开出了格海路。
程北山在门前站了半天,道路尽头早已望不见那辆车子。
他心底突然狠狠的一抽,他有种错觉。
这人,或许这一世都不愿再见他了。
如同那些匆匆过往的路人,此生再不会遇见。
——
夜风把卧室的窗帘吹得乱飞。
洛棋笙洗完澡出来,发现卧室到阳台的大门敞开。
程湛双肘撑在阳台的围栏上,房间的地上散着一大堆信纸和照片。
洛棋笙随手捡起一张。信纸的抬头上写着:
亲爱的北山。
今天是阿湛的满月,镇上的师傅帮我们拍了张照片。你看,他像不像你。
这几天,我总是在想,其实牧绥也挺好的,我们不一定要留在江城,更不用受你父亲的要挟,只要你和我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北山,你想见阿湛吗?我带他去找你,好不好?
洛棋笙接连看了几封,全都是陶蓁当初写给程北山的。还有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是程湛不记事的时候。
小男孩咧嘴笑着,丝毫不知道,他被拍下来的这些照片,全都让陶蓁寄给了程北山,想以此来挽回那个男人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