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对手是我。”
太吾柊收回一掌,面无表情地看着瞬间便在烟尘中重整姿势,用满是伤痕的手去压低斗笠边沿的以向。
“我的玉……我要杀了你们,养出活玉……”
他喃喃着,像是千年不散的积怨。
……
玉活,玉活,羞与人望常常隐。
那场战斗进行了很久,从正午时分打到残阳渐暖,虽然有着能化为碎玉逃脱一切攻击的法术,但在避无可避的琴声影响下,以向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咳……”
看着那始终没什么表情,手握伏虞剑柄向自己走来的身影,以向抹掉嘴角咳出来的鲜血。
“技不如人,反正你们都看我不起……”他不甘地说着,“总有一天,要叫你们知道我有仙人之才,能培育出绝世无双的活玉……呵,什么太吾,说到底不过是踏着前人尸体的卑劣之徒,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你……!”
时安皱了下眉想说些什么,却被太吾柊挥手制止,那沉默寡言的人只是默默念起诀,开始履行职责,驱逐相枢。
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早就浑身是血,若不是身边有个能为他止血调息的百花谷弟子,恐怕此刻连站着的力气都不会有了。
等一切结束之后,以向的脑子逐渐清明,这才开始为自己过去莫名的执念感到羞愧,他边唱边叹了一阵,逐渐化成一地散玉,溶入地面。
然后习以为常地,抬眼望向了别处。
“你为什么不看这些玉?”
他听见太吾柊这么问道,声音中难得有些疑惑的情感起伏。
“这死玉太过丑陋,千年来只养出这种东西,我根本没有脸面去看。”以向说完,等意识远去的那一刻。
但过了一会儿,他再次听见太吾的声音。
“我觉得并不丑。”太吾柊说,“而且一味移开视线,你不知道自己会错过什么。”
以向消失了,只留下溶尘隐的剑柄。
柊走过去,将它捡起来。
“……他刚才的话,你不反驳一下?”
“不需要。”柊的眼神暗淡下去,“他说的没错,我是个站在别人尸体上前进的卑劣之人。”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时安重重叹息一声。
“有什么问题吗?”
“不,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时安与往常无异地勾了勾嘴角,“走吧,你还有伤,先去村子里找医生。”
也许他错了,这人需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温软香玉,能给他一个温暖家庭的良人。
而是能让他从苦痛中回过神,找回自我与日常的存在。
所以,若有谁能让他毫无顾忌地露出笑容,甚至开开玩笑……
时安想到这里,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是做不到了。
……
玉死,玉死,息壤作魂不是魂。
以向沉睡在剑柄里,在平稳与安宁中度过了千年之久的时光。
无甚神力的溶尘隐毕竟不似天赋异禀的凤凰茧或者鬼神霞,他没有脱离剑柄,单独存在的能力,只能平静地藏匿于黑暗,在漫长的时间里,偶尔还会思考起太吾当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死玉明明毫无可取之处,只有活玉更有神采。
但那人却说,我这死玉不丑,而且那又不像是谎言……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思考着,直到某天,沉睡被惊扰,他在异空间无限城内睁开了眼睛。
“为我所用,或者死。”
黑发的鬼冷漠地这么说着,而以向没有把他当回事。只是稍微想了一下,就同其他不肯归顺鬼王的相枢化身站在了一处。
“你不跟着术方离开吗?”
那身边飞有鸟雀的美貌姑娘——莫女一脸关切地询问他,她虽身着长裙,可衣袖里拢的,发中藏的,手中攥的却全是暗器与针匣。
一旁身覆寒冰,皮肤青紫的九寒也说:“你不必死在这,大可溶尘化玉,同术方一起出去寻那些人类,总有人能对付得了这鬼王。”
似乎因为以向的容貌极似孩童,这些心思本就不坏的相枢化身对他颇为照顾。
所以……要逃吗?
像过去一样,化作玉石融入地面,逃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去?
不知怎么的,他摇了摇头。
“我不走。”他伸手拉低了斗笠的边沿,“我不走……我跟你们在一块儿。”
莫女愣了一下,紧接着,像是看着终于长大的弟弟那般,温和地笑了。
“好。”
玉死,玉死,孩童终要见大人。
他还能隐去什么地方呢?从那神仙还存在于世的时代开始,就一直一直规避着危险,一旦遇上自己所不愿面对的事情,就视而不见,或者化成玉石逃走。
这样的日子是时候到头了,就像手倦抛书后的午梦总该醒来。
以向想着,脑子里又想起那人状似不经的话来。
“一味移开视线,你不知道自己会错过什么。”
好像稍微,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很无趣,他当然打不过那鬼王,被毁去凭依的剑柄,又毁去核枢当场击杀,化作玉石逐渐消散。但即便如此,心里却也没有任何不甘和悔恨。
玉死,玉死……
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无所谓了,早该被遗忘的曲子,让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