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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哑谜
    显然继续和卡洛儿在这条既陡且窄的楼梯上纠缠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不必说这里时刻都有因为一时松懈失足跌下去的风险,单是因为此刻抓着秦杏手腕的卡洛儿,她大得惊人的力气便已教一切反抗只会是无用功。秦杏很明白她不能够拒绝。
    “好,我跟您上去。”
    她顺从的态度让卡洛儿很是舒了一口气,牢牢抓着秦杏手腕的手也放松了些。此前她的力道足可以和最初没有听取秦杏抗议的老林一较高下。
    “感谢您的理解。”
    卡洛儿家的这间店铺已经有了些年头,楼梯木制的结构对抗岁月的侵蚀有些力不从心,在主人的精心呵护下仍然隐约显出倾颓腐朽的势头。卡洛儿一手抓着秦杏,一手搭着擦得光洁发亮的扶手,借助不太充足的光线走上了二楼。她们的脚步轻且稳,加之卡洛儿对楼梯磨损的熟知,将上楼的声音控制到近乎于无。
    与被各种斑斓鲜亮张牙舞爪占据的一楼不同,二楼的色彩竟教人觉得并不身处瓦沙朵,这里没有太张扬的色彩,只是一片清新娴静的浅色。
    风从窗口灌进来,涌起架子上样式不一的头纱。与众不同的低饱和度令它们并不如摊贩售卖的头纱抓人眼球,却使它们拥有了非同一般的轻盈精致,恰似一只在花瓣上稍作歇息的蝴蝶的翅,或是初春时节映着树影的湖面上升起的薄雾。很难相信这些头纱是能够保存、佩戴的织物,特殊的材质令它们在阳光下漾出水波般粼粼的光泽,教人疑心这一切只是某种奇异的幻影,在下一瞬的眨眼过后,它们便要从架子上溜走,不留痕迹。
    “我们在不久前研制出了一种新的技法,虽然如您所见,这种技法制出来的头纱染不了很浓郁的颜色。但是您得承认,它们美极了。”
    尽管卡洛儿压低了声音,但却抹不掉语气里显而易见的骄傲。
    “它们比市面上的头纱更轻更薄。事实上,我可以说,就算您能够用云或者风来织头纱,成品也不会比它们更好。”
    “这是个很嚣张的自夸。”秦杏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她探出手去触离她最近的一条头纱,那清透的嫩蓝色与头纱的材质很相宜。卡洛儿“嚣张的自夸”的确有据可依,这头纱如她所言地惊人的轻且薄,秦杏将那头纱托在手中,一时竟分辨不出那是一朵蓬松的云还是一缕微凉的风。
    “这种样式的头纱大概是什么价格?”
    尽管秦杏的询价的确在卡洛儿预料之中,但这种显而易见对她和父亲技艺的肯定还是令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引着秦杏向更深处的货架走去,向秦杏展示另外几种颜色:
    “因为使用了不同的染料,所以在价格上,不同颜色的头纱也有所差异。您刚才看的那种嫩蓝色头纱,就是相对而言较为昂贵的一种了。而像这种浅山茶色,价格就要低一些。”
    秦杏挑起那条浅山茶色的头纱仔细打量,外行人的她对染料一无所知,她全然看不出这种浅山茶色价格更低一些的缘由。
    “这些头纱的价格大致在叁枚银币到一枚金币之间。”
    “一枚金币?”
    “是的,一枚金币,您可能觉得这个价格有些过高。”卡洛儿显得有些局促,她语速很快地向秦杏解释:“但只是那一种头纱,绣线菊色的,您知道,紫色染料价比黄金。虽然绣线菊色是所有头纱中售价最高的一种,却也同样是我们利润最低的一种。”
    作为“琼”的替演,秦杏对这里的物价和货币兑换没有太多的了解。她外出时大致清点了琼的积蓄,发现总共有六枚金币、二十七枚银币以及一袋铜币。她在清点过后曾巧妙地试探了多琳一二,从对话中得知一枚银币就大约足够普通的叁口之家一个月的花费——“过去还没有小詹姆的时候,一枚银币就足够了!现在可好,一个月不仅什么都攒不下来,到了月底甚至连黑面包都快要见不到了!”
    多琳的抱怨教秦杏清晰地意识到琼的积蓄是一笔怎样的巨款。然而和这笔巨款相矛盾的是,琼并没有太多的衣饰,从仅有的那些朴素衣饰上也完全看不出琼是一个身怀巨款的人。
    这次外出秦杏没有带上琼的积蓄,只带了埃德加赠予的四枚银币。头纱的价格出乎了她的预期,尽管它们有着近乎脱俗的美,秦杏还是果断打消了购买的念头。
    “我能理解,这些头纱已经完全可以算得上是艺术品了。”浅山茶色的头纱水一样地从秦杏手中滑脱。“但是很抱歉,它们已经超过了我的预算,有价格更便宜一些的其他选择吗?”
    “有的,您请来这边。”
    卡洛儿丝毫没有因为这次推销失败而转变态度,也没有继续试图说服秦杏购买,她引着秦杏来到位于最深处的货架,这里的颜色就显然鲜艳许多。
    “这种旧技法制成的头纱是很好的选择,价格不会超过半枚银币。”
    她从中挑起一条绯红色的头纱递给秦杏,这种旧技法制出的头纱手感上便大为逊色了,但较之路边摊贩售卖的那种,品质上的确要好上几分。
    “虽然没有用新技法制的头纱迷人,可我依然可以向您保证,没有人家的头纱能比我们的颜色更纯正,质量更上佳。”
    年纪尚轻的卡洛儿继续滔滔不绝地讲解起将头纱染出这种绯红色的艰辛,以及这种绯红色在瓦沙朵的惊人受欢迎程度——“每一个姑娘都一定要拥有一条”。她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捧着那条绯红色头纱的秦杏。
    “真不好意思,卡洛儿,我并不想打断你。”
    这句本该由秦杏说出的话却没能从她口中说出,一道温柔的男声陡然响在她耳侧。她受了惊,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又警惕地望向发声处。
    “抱歉,是我唐突了。”
    这位能令秦杏毫无察觉走到她近旁的男子,身材高挑偏瘦,他有着一张满月般的脸庞,黑色的头发茂密而鬈曲,浅棕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使人难以不信赖的真诚之色。他非常诚恳地同秦杏道歉,体贴地与她保持着一臂有余的距离。
    “埃迪!你怎么走路都没有一点声音?这已经不是你第一次把我吓到了!”
    和缄口不言的秦杏不同,卡洛儿立刻就指责他。埃迪眨了眨眼,朝着卡洛儿示好地露出笑容,一对甜蜜的酒窝倏地出现在他缺乏年龄感的脸庞。
    “我完全没有要吓唬你的念头,卡洛儿。杰罗姆告诉我你在楼上,我以为你在收拾货架,是打算上来帮你的。没想到你在招待客人。”他有些孩子气地摊了摊手,语气轻快起来:
    “更没想到你还是没有品味地跟这位小姐推荐绯红色的头纱,所以我实在忍不住打断你。”
    “你能说出来它有什么不好吗?几乎每一位瓦沙朵的姑娘都有一条。埃迪,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整个瓦沙朵都没有品味?”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埃迪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瞧出了卡洛儿的极其不悦,他的语气变得温和许多:
    “只是人人都有,所以才不应该有。”他偏过头询问秦杏:“小姐,您不是瓦沙朵的人吧?”
    秦杏点了点头,埃迪便受到鼓舞般继续解释:
    “所以就更应该买一条特殊一些的头纱!跟风买绯红色的真的太没意思了。卡洛儿,你不要告诉我,你甚至没有帮这位小姐选择最适合她的头纱颜色。”
    “这——”卡洛儿一时被他的话噎住了,露出为难的神色,才有些不情愿地继续道:“不是我不想帮这位小姐选择,事实上,我认为所有的颜色都会很适合她。而且现在实在不是适合她随意试戴的时候,我担心……楼下那些人随时会上楼来。”
    “楼下那些人吗?我上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你也没必要那么小心,他们前不久吃了教训,现在已经收敛很多了。”
    埃迪不以为然地道,又建议秦杏:
    “小姐,您摘下兜帽来,好好试试这些头纱吧。光是这样看着,很难选到真正合适的那一条的。”
    秦杏没有应答他,而是望向了卡洛儿。听到楼下那些人的离开,卡洛儿很有些如释重负的意思,她轻轻向秦杏点头:
    “您试试看吧,这里所有的头纱您都可以试,如果都不合心意,我们可以再去楼下看看。”
    “好的,劳烦您。”
    秦杏谢过卡洛儿,顺手摘下了兜帽,几乎是在同一刻,她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不加掩饰的吸气声。
    埃迪望着她,那双深棕色的眼睛亮得惊人,不算白皙的脸颊上甚至泛出淡淡的红,他投射过来的目光里隐匿着近乎狂热的意味。秦杏皱起眉来,这教她觉得有些不适。
    “抱歉。”埃迪那和头发同样茂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他仍在发亮的眼睛。他很快恢复了正常,肯定了卡洛儿的担忧:
    “你是对的,卡洛儿,他们不会放过这位小姐的。”
    对于这种打哑谜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秦杏揉着额角,叹出一口气,语声也不由自主地带上几分不耐:
    “请问能告诉我原因吗?我实在不觉得我有什么过人之处,而且听你们的语气,这又实在是件很要紧的事。”
    “这——”
    卡洛儿仍是欲言又止,她的神色显得很为难。埃迪倒是道:
    “您不是捷忒卡奥的人,这件事于您其实也并不重要,毕竟您也只是途径瓦沙朵,以后便也不会再对您有所影响了。”
    秦杏的眉毛皱得更紧,她摇了摇头:
    “并不只是经过,以后我恐怕就要定居在捷忒卡奥了。”
    听到“定居”二字,卡洛儿和埃迪都向她投来殷切的目光,卡洛儿略微踌躇了下,终究只是干干地笑了一声,道:
    “那就更没有什么了,您在捷忒卡奥一定会过的很顺心的。”
    “顺心?”
    秦杏不置可否地笑笑,这种不痛不痒的回答教她内心十分烦躁,但她又绝没有同卡洛儿发脾气的道理,她只得按耐住自己,却也没了再挑选头纱的欲望。她径直拿下那条绯红色的头纱,付给卡洛儿一枚银币:
    “就这条吧,麻烦您了。”
    卡洛儿应当是察觉到了她的烦躁,没有再多说什么,连那一开始格外嫌弃绯红色的埃迪也没有再多言。因着那条头纱的价格还不到半枚银币,而秦杏身上也再没有面值更小的货币了,卡洛儿便带着她来到楼下,找了多余的零钱给她。
    秦杏出于礼貌地谢过,正欲转身离开时,那个子不高的女孩忽地又到了她近前,替她拉上了那兜帽,卡洛儿的声音依然低低的,她说:
    “您最好一直戴着它。不然这馈赠也要变成噩梦。”
    “琼!你买什么去了?我刚才到处找你呢!你可算是回来了。”
    抱着一大匹布料的多琳一瞧见秦杏的身影,就兴奋地叫嚷起来。她一边拉着秦杏,一边给她看自己买好的那匹布:
    “那个小贩还以为能骗过我去,我怎么可能因为他说几句好话就上了他的当。我把这边的摊子都转了一遍,最后才花了叁分之一的钱,有了这匹布,今年——”
    瓦沙朵的阳光罩在秦杏身上,那些缤纷的色彩也丝毫未变,这条街依旧熙熙攘攘、充满喧嚣的市井气,但是突然之间,牢牢戴着兜帽的秦杏就是觉得有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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