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知非的确敏感地惊人,当然了然问道:“我奶奶找过你?”
舒慧毫不意外地点头。“她是和你刘叔一起来的,就在昨天。他们没问那两句会让我听了头皮发麻的话,只是问我应该如何配合我的工作。”
“我知道他们一直很关心……”说到这,年知非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我。”然后,他低头一笑,迅速转换话题。“但是慧姐,这不是吐槽。”
“有文明的家属,自然也有不文明的。”舒慧续道。
“?”年知非没有再说话,只是投给舒慧一个询问的眼神。
“齐耀辉。”舒慧也无意卖关子,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怕我不肯接待,特地挂了我的号。我告诉他,心理医生职业操守的第一条就是未经患者允许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他的病情。他说没关系,因为他也是来看心理医生的。”
“慧姐,我想下面的话你不该跟我说,别忘了你职业操守的第一条。”年知非的神情忽然变地极为焦躁,语气咄咄逼人。
“……如果这是他希望我告诉你的呢?”舒慧试探着发问。
“那我也不想听。”年知非猛然站起来,犹如失去自由的困兽般凶狠瞪着笼子外无视他的痛苦拿他取乐的人类。“我知道他怀疑什么,但是我无法回答,我不能……”话说半截,他又忽然卸了满身力气,神情惶恐而无奈。“我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些,一点一滴,慢慢积攒起来的……我不能因为他、因为任何人,眼睁睁看着它们化为乌有……”
“为什么会化为乌有?是谁会来拿走你所珍视的东西吗?”舒慧静静发问。
——他们不需要来拿,那本就不是我的。是我假借别人的名义,偷来的、骗来的。而现在,我也快要留不住了,我知道,我能感觉得到。
年知非先是低头自失一笑,接着便抬起头看着舒慧的眼睛决绝地答:“我不想说,我不想继续了。”
“年崽?今天怎么这么快?……等等我,年崽!”眼见年知非大步流星地离开餐厅,照例等在大堂的徐捷不禁一头雾水地扭头望向跟着走出来的舒慧。
舒慧眉间微蹙,难掩忧色。“小捷,最近这段时间看着点你兄弟,但不要多问为什么,也尽量不要干涉他。”
“为什么?”徐捷即刻问道。
舒慧无奈一叹,没有说话。心理医生真的不是神仙,没办法包治百病。如果患者自己不肯配合,强行坚持下去,也不过是给他增加压力。
徐捷也好似明白了什么,不由小声问道:“他会自杀吗?”
舒慧轻轻摇头。“目前应该不会。”
她能感觉到,年知非拒绝她的帮助正是出于强烈的求生欲。虽然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令他宁愿独自挣扎也不愿向任何人求助,也不相信有人可以帮到他。
独自一人回到办公室,年知非即刻一声不吭地坐回到了显示屏前开始目不转睛地翻看监控,寻找记忆中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不觉中几个小时过去了,同事们先后下班回家,年奶奶也发来了微信问他是否加班。
年知非拿着手机安静了一会,回了一条:“加班,不用等我。”
他知道,比起他这个假孙子,奶奶一定更希望看到杀死她真孙子的凶手伏法。
放下手机后,年知非又心无旁骛地看了半个多小时的监控,直至外卖小哥的敲门声将他惊醒。年知非诧异地接过外卖小哥指名道姓是给他送来的外卖,低头看了眼外卖单据上的电话号码才发现原来是徐捷给他点的外卖。
“警官好辛苦啊!今天元宵节还加班?”外卖小哥一脸同情。
年知非心中一动,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元宵?”
“对啊!今天正月十五。”外卖小哥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奇道。“警官该不会忙地连日子都忘记了吧?”
“日子?”年知非自言自语了一句,再顾不上外卖小哥,自顾自地跑回办公桌前翻出了房东的笔录。他用手划着纸面一目十行地看下去,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找的那句话:疑犯叶东3月25日电话联系我,要租我在新月住宅楼305的房子。
“3月25日,3月19日……头七!”年知非颤抖着手臂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所以,他们那天是去那条小巷祭我,顺便才租了那套房子?
“咳咳咳……”
想到这,年知非再次呛咳起来,心中不住地问自己:我要抓他们吗?我应该抓他们吗?
年知非没有答案,只是本能地调出了他上辈子死去的那条小巷附近的两个天眼的监控。三年前的3月25日,他头七那天的监控一帧一帧地在他眼前划过,小巷附近的人流来来往往。年知非心乱如麻心跳如擂,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在监控里看到那两个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次翻看监控资料的过程格外漫长。年知非只觉度秒如年,眨眼间就是十几年。
十几年前,他应该只有十六、七岁,刚被送去将军身边当贴身护卫。将军摆了一场鸿门宴,在宴请英塔的时候下令将他的客人全歼。新入职的胜利根本反应不过来,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伙拿着冲锋枪将十几个大活人扫射成一堆碎肉。
事后,气急败坏的将军便下令将唯一胆敢公然抗命的他吊起来,抽成一堆碎肉。胜利以为他会死,在阳光猛烈到近乎燃烧的热带雨林里,他皮开肉绽地被吊在树下,每一道伤口里都挤满了各种昆虫卵和水蛭。时间流逝,疼痛和饥渴的感觉都逐渐消失,记忆中最后的一个片段,是他失神地扬起头看了眼高悬的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