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知非亦伸出双臂搂住齐耀辉的脖子,他埋首进齐耀辉的颈窝,全力压住哭声,一字字地说道:“你爱我的,我知道。可你再不会像从前一样信我了,我也知道。”
齐耀辉浑身一震,他用力张了张口想否认,可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年知非也不想听齐耀辉的违心之言,他伸手捂住了齐耀辉的嘴。
“无论我如何否认,有些疑点我的确无法解释。即便笔迹鉴定的结果证实我的确就是年知非,你也不能停止对我的怀疑。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愿意相信我,就算你跟我说以前的一切我们全都一笔勾销,那又怎样呢?齐耀辉,我没办法既是年知非又是你心目中的那个年知非,你明白吗?”
十七岁之前,年知非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生存;十七岁之后,他最大的问题是恐惧。先是恐惧有人认出他不是龙星河,恐惧自己不够像龙星河;然后恐惧有人认出他不是年知非,恐惧自己不够像年知非。如果将来还要再加上,恐惧齐耀辉觉得他不够像年知非该有的模样,恐惧齐耀辉觉得他比起年知非更像龙星河……
年知非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他真的太累太累了。他也是人,他偶尔也会想活得像自己,而不是永远只像别的人。
“……我明白了。”齐耀辉的脸却沉了下来,冷冷言道。“你是宁愿跟我分手,也不想对我坦诚。年知非,我的要求对你而言就真的这么过分吗?”
年知非嗤笑一声,反问道:“你要我如何坦诚?我告诉你,我不是龙星河、我跟龙星河没有关系,你不信。那好,我告诉你,我就是龙星河,你信吗?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你还会跟龙星河在一起吗?”
齐耀辉不会。
齐耀辉也知道,年知非知道他不会。
要求年知非验笔迹的那天,年知非问过他,“如果你没错,你还会不会向我道歉?”那个时候,齐耀辉没有回答。后来,他也反复问自己:
如果我没错,如果笔迹鉴定的结果是年知非的笔迹与他在大学时的笔迹不同,反而与龙星河的笔迹吻合。如果我证实了年知非就是龙星河,那么我还能接受这个人吗?
齐耀辉知道他不能。他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去接受龙星河那浪荡无耻的私生活,接受龙星河那恶心堕落的种种癖好,接受龙星河这个社团组织头目、洗钱高手、杀人真凶!
甚至于,如果年知非正是龙星河,那么齐耀辉就连他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发自真心还是逢场作戏的花招都不能确定。毕竟,龙星河曾有那么精彩的情史那么多位入幕之宾,而齐耀辉这还只是初恋,还是个雏儿。
“所以,既然怎样都要分手,那就跟我说实话!”齐耀辉忽然紧扣住年知非的双肩,语调嘶哑地说道。“就算要分,也分个清楚明白!”
他扣地那么紧那么用力,几乎要将年知非两侧的肩胛骨都捏碎。自眼底喷薄出的怒火更是要将年知非彻底吞噬掉,要将他们两人一起焚尽。
“我不是龙星河,我也不认识龙星河。”可年知非却平静地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身体。
年知非在说假话,可也在说实话。他知道自己无耻,可在做一个坦诚的人之前,他想先做一个人。
他知道齐耀辉是多么地看不上龙星河,他更知道没有“身份”有多痛苦。他为了生存失去了“胜利”的身份,为了摆脱恐惧抛弃了“龙星河”的身份,如果现在还要为了坦诚放弃“年知非”的身份,那么他又是谁呢?
“云向光”吗?
可是“云向光”身份不是早就被人取代了吗?
至于爱情,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活得像个人的人是没资格奢求爱情的。正如一个饥肠辘辘的乞丐,没资格挑剔乞讨来的食物。终究是他太过贪心,所以老天果断降下处罚。
齐耀辉兴奋地紧紧拥住年知非,这种失而复得的快乐让他恨不能将年知非融进自己的血肉。
然而,年知非却始终无动于衷。方才的痛苦无法触动他,现在的欢喜也一样无法触动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齐耀辉相信他,只是他潜意识地想要相信他,他还没有准备好失去他。所以——
“这一刻你相信我,下一刻呢?”
“没有下一刻,我不会再怀疑你!”齐耀辉绝然道。
“我却不能相信你。”年知非冷静回道,他满腹悲哀,却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只能徒劳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那片暗潮起伏的大海。
齐耀辉浑身一僵,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你始终不能原谅我?”
“我原谅你,我甚至……理解你。”年知非忍不住抬起手轻抚齐耀辉的眉眼,安抚他的不安。“耀辉,我也是警察,我很清楚警察的职业病,我更清楚‘飞越集团’的案子对你究竟有多重要。你可以怀疑我,你也可以调查我,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
“什么时候?”齐耀辉嗓音颤抖着发问。他似乎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只是不敢确定这个错误原来真的有这么严重、这么不可弥补。
“我们刚刚一起过了圣诞节,你爬了八层楼来给我送晚餐……从没有人像你这样了解我。我爱你,所以我让你这么近、这么近……你说我们彼此了解才不会有误会……这一切就跟做梦一样。然后你换了一张脸,拿出证据,像审问人犯一样审问我……我知道,我知道无论什么都有一个限期,我明白的。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偏偏是我觉得最开心最幸福的时候?……齐耀辉,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想我实在是太蠢了,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