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黄教授又似陷入了回忆,自顾自地发怔。
“……他,非常地脆弱,很容易受惊,很怕提起自己的事,好像根本不知道如何自处。……对他而言,数学不是他的兴趣爱好,而是另一个世界,可以让他躲进去,然后觉得很安全。”
黄教授取下眼镜,神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黯然道:“这些事,我也是很久以后才想明白的。我以前,真的没遇上过这样的学生……”
黄教授少年英才荣誉满载,他天生就是自带光环的人,早就习惯了学生们仰慕崇拜的目光。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对这种目光视而不见。这才导致了他没能第一时间分辨出龙星河看他的目光从来不是简单的仰慕崇拜,而是依恋和珍视。那种目光,绝不仅仅是在看自己的老师,而是在看自己的人生导师、指路明灯……救命稻草。而当多年后黄教授意识到这一点,一切却都已经太晚了,留给他的只有隐隐的愧疚。
“其实他人很机灵,脑子很活,学完硕士水平的课程,他就能自己设计题型了。而且设计的题型非常精巧,能用到各种数学知识,很有意思。所以这次亦鸣拿来那十道题,我一眼看出,这些题十有八九出自龙星河之手。”
听到这,齐耀辉即刻坐直了身躯,严肃道:“您能确定吗?”
“第二题和第八题是我当年跟他一起设计的,他只是换了几个要素,但题型基本没变。所以,我很确定。”黄教授正色回道。
“教授,如果龙星河泉下有知,知道您还记得他,并且愿意认他这个学生,他一定会感到非常安慰的。”年知非忽然插口道。他双目水润似隐约有泪,但又亮地惊人。
黄教授听了却只沉重叹息。“我自认这辈子教书育人,对每个学生都尽到了责任。但对他……的确问心有愧。我教了他大半年,一直师生相得。没想到,忽然有一天钟家华带着一群穿西装的保镖来图书馆找他,‘请龙少爷回堂口议事’……海城大学、高等学府、百年清誉,哪里遇到过这种事?!”
“唔咳咳咳……”齐耀辉听到这差点没笑出声来,急忙端起咖啡杯灌了一口掩饰过去。
信义堂做事向来低调,更何况龙星河至少明面上由始至终从不插手信义堂的事务,哪来“回堂口议事”一说?这跟拍电影一样的画风,想必是专门用来吓唬黄教授的。看黄教授这又懊悔又恼怒的模样,想必是十分行之有效。
年知非听到这段,也不禁黯然低头。
曲江一向不喜欢他与外人接触,唯恐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出来。被标记后曲江虽放松了对他的控制,但见他与黄教授往来密切,他仍不能容忍。黄教授作为国际知名的学者,社会影响力巨大,曲江不敢动他。这才令钟家华带人来演了一出戏,令教授自动远离他。
而此事之后,龙星河亦知曲江不死,自己永远无法摆脱他的掌控。所以,既然苟延残喘也是生不如死,不如拼死一搏!
果然,黄教授续道:“那天龙星河走后,学校里掀起了好大的议论。我也怕跟这种人扯上干系,所以就不愿再见他。龙星河写了封信请图书馆工作人员转交给我,我也没收。之后,他就没有再来。等我再有他的消息,就是‘飞越集团’一案上电视新闻了……”
“您对他避而不见,他居然没再来骚扰您?”齐耀辉奇道。
黄教授沉默着摇头,面上愧意更浓。
齐耀辉见了,肚里却是一阵暗笑。这黄教授终究是个性情温厚的好人,又有普通人常有的毛病,遇上坏蛋底限就会自动设低一点。意识到龙星河没有用手段骚扰他,行事像个文明人,就不由自主地愧疚起来,觉得自己欠了他什么。其实,尊重他人意愿,不勉强他人,难道不是每个守法公民该做的吗?
“教授,您这也是人之常情。这好端端的,谁愿意跟那种人扯上干系啊?”
“唉……”黄教授却只郁郁不乐地摇头。
“那么,龙星河给您的那封信……”齐耀辉见劝不过来,也就不再理会黄教授那淡淡的哀愁,只管问出他想要的线索。
“听图书馆的工作人员说,钟家华过来拿走了。”黄教授遗憾道,“我也看过监控,的确是他。我见了他两回,他的手指又少了两根,所以一直都记得他。”
话题聊到这,齐耀辉也知黄教授该说的都说了,这便起身握了握他的手。“谢谢教授,您提供的信息对我们查案很有帮助。”
年知非跟着站起身,也握着黄教授的手小声道:“教授,您别想太多了。人死了,一切就让他长埋地下吧。”
“你呀……”黄教授拍了拍年知非的手背,感慨万千地回道。“别人想做,但碍于身份却做不到。你呢?明明机会就在眼前,偏要自己放弃!你说说你……”
——我的确做梦都想跟着教授进修数学,但这毕竟是年知非的人生。我既然占了他的身体,又怎能连他的遗愿也不顾呢?
年知非垂下眼无奈一笑,隔了一会才坚定道:“长兄如父,我大哥的案子我是一定要破的。教授,我不会后悔的。”然而,他虽笑着,眼圈却是红的。
年知非把话说到这份上,黄教授亦无话可说,最后嘱咐了一句:“你当警察,要事事小心,注意安全!”便告辞离去。
回程的路上,年知非始终情绪不高,一直没有说话。